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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记一个船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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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7
第6版()
专栏:

前程
——记一个船长
姜德明
甲板上是一片暖人的、明丽的阳光,我坐在长凳上一边了望着黄浦江上往返的船只,看着脚下闪光的江水,一边在等着船长陈沛川。每次开航的当天中午,他总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从下午四时起他要在驾驶台上工作到深夜……。
突然从餐厅里传来一阵锣鼓声,接着由众人拥出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年工人来。我连忙站起让路,那位老工人正和众人频频招手,从那眼神里看,好像他正跟大家说:“快别这样敲打了,我谢谢大家吧!……”原来这是一位退休的老水手,今天就要离船了。虽然我一时还说不清一个老水手跟海、跟船的感情有多深,但我却从他那模糊的双眼里看出了他激动不已的心情。
他刚走到岸上,忽然从三层甲板上发出一声宏亮的喊声:“等一等,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呀!”随着话声跑下一个高个儿的男子,他睡眼惺忪[xīng-sōng]却脚步轻捷地跑到了岸上。老水手回首等他,并快步相迎握住了他的手。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却分明看清那人正是船长陈沛川。陈船长上船来一眼就瞥见了我。他告诉我,船在青岛时已经给老水手开过欢送会了,而且他和政委还陪着老水手在海员俱乐部吃了一顿话别便饭,但是一个海员要离船这是件大事,船长怎能不来送行呢?“我们海员跟海、船,跟党的感情是分不开的,你能理解这心情吧?”
我不能即刻回答他的问话,却一再劝他去接着睡觉,可是他的精神反而愈来愈好,始终没有去睡。
船是在下午四时准时开航的。码头上送行的人们正挥手向船上的亲友告别,我们的陈船长早已站在高高的驾驶台上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我爬上了驾驶台,见他正用信号分别询问在船头和船尾执行任务的大副、二副前后是否有障碍,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命令站在身边的三副拉笛,轮船启航了!
“中兴九号”在海洋上安全航行六年了。当我还没有上船以前就有人跟我说,上海港是一条世界有名的狭水道,轮船在拥挤的黄浦江进出,船长得要有相当的魄力和经验。凑巧我在一张新出版的海员报上读到的陈沛川写的一篇短文里也提到这些:“上海—青岛的航线短,进出港靠离码头频繁。在狭水道航行又大多在夜里。一个月中有将近十整夜不能睡觉,但我一想到自己的政治责任……”
“鸣笛!”陈沛川向三副发着命令,然后转身告诉我:“前面那条江轮走得很慢,我通知它咱们要过来了;一会儿还要请他们稍为避让一下。”我放眼望去,那江轮果然慢慢地向边上移去。但是,有时候陈沛川也命令轮机手停车,主动躲避一些小木船。总之,我们的船就在这不断和大大小小的船只打招呼和彼此避让中走了很远。快出黄浦江时,我们又遇到一条装满白菜的小木船,船上的人正面背我们慢吞吞地摇着橹。轮船不断鸣笛向他发出信号,他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仍然若无其事地摇他的橹,甚至站在船头的大副拿起话筒高声呼喊也不管用,这让人多么着急呀!陈船长自己去拉笛了,最后那人终于发觉,急忙把船调转开去,结束了这紧张的局面。大概陈船长看出了我的惊讶神情,他过来跟我说:“木船上的老大们可真有两下子,你看他动作多快!他若再不理我,我只好立刻停车了。”接着他又轻松地说:“不要光看船了,可别放过这黄浦江两岸的景色啊。”我所答非所问地说:“这黄浦江上穿来穿往的小船简直像一条条淘气的小鱼!”船长没有回答我,却会心地笑了。
船出吴淞进了长江口,出了长江口便进入大海。陈沛川一直站在他的岗位上。夜早已悄悄地走来了,今夜是个大晴天,月光轻柔地给大海蒙上了一层银纱,那远处一明一灭的浮标灯更给这诗意的大海添上一道奇幻的色彩。特别是月光铺在海面上的那条波光闪动的甬道,一直通到我们的窗前,从海上望月亮它竟离我们这样近,好像踏着这条银色的路很快就可以走进月的世界。我打破这宁静的空气,并把这感觉告诉给他,他接着说:“对于海,我是从少年时代就向往了!”
“现在呢?”我问他。
“更爱了……”正好大副来换他去吃晚饭,我们一起走下了驾驶台。饭后,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年青人向往海洋,追求生活的故事……
那是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上海的第三年,从江苏农村跑来一个少年,他原想找个读书的地方,但为生活所迫却当了咖啡厂的学徒。后来进了一个管饭吃的海军学校学航海,与其说他这时已经向往海洋,还不如说更吸引他的是那两碗饭。抗战胜利后他进了招商局,开始对大海有了无穷的幻想,就像孩子向往着童话里的世界。但是,现实给了他教育,那时航运主权掌握在帝国主义手里,船长等主要职务也都由外国人担任。有一次他在的那条船让台风给吹到海南岛的一个荒滩上,国民党招商局却从不过问他们的死活,只当他们已经随船而尽了。那时候,他一到了海上就觉得整个人没有个着落,没有个寄托,没有个希望,生活的前程就像大海一样的茫然无际……他简直感觉不出大海的可爱了。
上海解放时,他才二十六岁,因为熟悉上海港的情况,就日夜协助军管会接收船只。不久即参加了青年团。1952年被调到交通部,临行前又参加了党。他在北京一住就是四年,虽然已经离开了海洋,但在公文里还不断跟海洋打着交道。党号召技术人员归队时,他响应党的号召带着爱人和孩子又回到了上海。
他重又开始了海洋生活,还是从前一样的海,还是从前一样的船,而他解放前那种没有着落、没有寄托的心境早已无影无踪了。他的整个生命早就找到了寄托,这就是党!
这以后,他从三副、二副、大副,一直到1958年担任了实习船长,第二年1月便转为正式船长,来到了“中兴九号”;10月里他又到了北京,这是去参加全国群英大会的……。
关于这个青年人的故事,陈沛川还没有讲完,谁都知道这故事的主人正是他自己。
“这回我可离不开大海了。”说着他伸了个懒腰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披上大衣又到驾驶台去。夜里海上起了风浪,船颠得很厉害,大副正用望远镜细心地了望着前方,轮机手精神集中地听候着指挥。陈船长和大副交换着情况,也用望远镜不时了望着。见到这情景我不由得想到全船正熟睡着的旅客们,他们可曾知道此时驾驶台上的人正彻夜不眠地和风浪、黑夜搏斗着!我不由得问起他们完成这个航次回到上海以后可否在家里休息几天?
“可以美美地睡上一天。海员们的假期都是集中过的,每个人差不多有将近两个月的假期呢。”稍停后他又轻声轻语地说:“我利用前两年的假期还写了一本小书呢……”我对这话很感兴趣,便急忙问他是本什么书。
“不是什么特别的,给海员看的,我给它起的名字叫《海员手册》……还得要修改。”
外面的风浪愈来愈大了,陈沛川虽然回答着我的问话,两眼却一直注视着前方,好像他的眼睛一触到海洋就特别明亮、锐利起来,像是能透过漆黑的夜空望得见前面的路程,而且可以望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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