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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管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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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7
第6版()
专栏:

诗艺管窥
安旗
方熏《山静居画论》:“石翁风雨归舟图,笔法荒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又在无画处。’”
这里所说的《石翁(沈周)风雨归舟图》,我还没有机会看到。去年在京时,曾在故宫博物院看到一张宋人的《风雨归舟图》。画面上不但迎风堤柳、孤舟蓑笠使人感到风雨;那峰峦隐约、渺茫空蒙之际,更使人感到雨意极浓。始信方熏所说的“雨在无画处”一语,极有见地。
最近又在报纸上看到一幅《风雨出诊图》。画的是公社医院的医生、护士撑着小船,冒着风雨去出诊。作者大概为了表现雨急风骤,竟在画面上密密实实画了很多道道,几乎把人物船只等等都遮盖了。看起来,却毫无风雨的感觉。
一个是无画处有雨,一个是有画处无雨,这两个例子一比较,岂不耐人寻思?
由此想到苏东坡的一首小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论画不能只求形似,作画更不能只求形似。一味地在纸上画些道道,这就是只知追求风雨之形。只求形似,往往连形也不似。宋人的《风雨归舟图》,却在堤柳的飘摇中,山色的有无中、以及渺茫空蒙的天际,抓住了风雨的神。
在这一点上,诗与画是一个道理。“作诗必此诗”,也就是古典诗歌理论中所说的“太粘”,也就是拘于形似。现实生活中有些事物本身很难表现,作者假若只求形似,只去写它本身,或直接去写它本身,往往会吃力不讨好,连形似也不可得。在战争中,为了接近敌人,包围敌人,有时候需要迂回;在艺术上,有时候似乎也需要“迂回”。木华《海赋》不直接写水,而从水之上下左右言之;姜夔[kuí]咏蟋蟀,不直接写蟋蟀,而写听蟋蟀的人的感情。这和《风雨归舟图》不画许多道道,而在雨形之外去渲染烘托,道理是一样的。这正是艺术上的“迂回”。这种“迂回”表面上似乎是离开了事物的实质,实际上却抓住了事物的神髓。
王实甫《西厢记》酬简一节写莺莺,也深得艺术“迂回”之术,也颇有“雨在无画处”之妙。
莺莺的美貌在“惊艳”,“酬韵”等折中已写过多次了。此时再写,实在是难乎为继了。何况此时此际的莺莺满面娇羞,也实在难以正面表现。勉强写来,不过是满脸飞霞而已,一览无余,有何意思?你看王实甫却从她的脚写起,写她的脚:“绣鞋儿刚半折”,写她的腰:“柳腰儿勾一搦[nuò]”,写她的头:“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写她的发:“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髻儿歪”,而独不去写她的脸。及至从脚到头都写过了,似乎非写脸不可了,他却别出心裁地写了这么一句:“咍[hāi],怎不肯回过脸儿来!”自始至终没有写莺莺的脸,然而莺莺的娇羞之态,却宛然在目,而且正由于她不肯转过脸儿来,给读者留下了无限想像的余地。正如金圣叹所说的:“此时双文安可不看哉!然必从下渐看而后至上,不惟双文羞颜不许便看,虽张生亦羞颜不敢便看也。此是小儿女新房中神理也。”
不写莺莺如何满面通红,而莺莺的娇羞宛然在目,这和画雨景不去画许多道道,而去空蒙之处表现出极浓的雨意,是一个道理。
从上述一些例子我们可以看见,真正的艺术不仅仅在于形似,而重要的是在于传神,而且有时候为了抓住神韵,往往需要遗其形似,要在形似之外去追求,去探索,去发现。古典绘画理论中所说的“超以象外,得其圜[huán]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么,所谓“神”又是什么东西呢?其实“神似”之“神”并无神秘之处。笪[dá]重光《画筌》说得好:“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可见,神者,真也。既然如此平常,为什么在艺术上往往不易做到神似呢?这是因为我们常常容易以似为真、以似为满足。假若我们能留心区别何者为似,何者为真,不满足于自己的有限的生活,不满足于自己的肤浅的观察,不满足于一向习惯的一般化的表现方法;在丰富生活和深入观察的基础之上,多潜心研究前人杰作中所显示出来的那种独出的匠心,我们的创作在艺术上就会出现新的创造、新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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