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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角弯弯渔酒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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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9
第6版()
专栏:

羊角弯弯渔酒香
周牧
“渔民不饮酒,
桅杆梢头结莲藕。”
由这首歌谣可以想见,渔人吃酒是常事。海岛上的女人们不仅是不去阻止男人吃酒,反倒把酒同柴米油盐一道,安排在她的家务事里了。
说来是有根由的。在旧时代,渔民往往被封建把头剥削得船板没有一片,渔网没有一眼;为了一碗薄粥,经常不得不单衣褴衫地冒着风雪替渔行出海打鱼。于是“喝下四两绿豆烧,身披布片当棉袄”的渔歌就唱起来了。更有一些渔民竟连出海的道儿也找不到,便只得敲开冰冻的江河,赤身裸体地跳进水里去找寻生路。小时候我见过这样的画面:严寒的冬天,蛇、兔、昆虫都已冬眠,赤手空拳的渔人,在白雪覆盖的河岸,生起一堆渔火,烤上一壶烧酒。待渔火把身体烤得焦烫,烈酒把血液烧得沸腾,便一拍胸潜到水底。借着身上散出的一般热气,把隐藏在深渊的鱼儿引到身边,一尾一尾地捉起来,挂在腰间的虎爪钩上。然后,送到市场换回柴米。
“不是渔人要饮酒,只因衣食无处愁!”多少渔民生不逢时,死不择地,或亡命在惊涛骇浪的汪洋大海,或葬身在饥饿的苦岛上。他们光着身子从娘胎爬出来,辛劳一世,又空着手离开人间;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只有那祖辈饮用过的酒壶,又经由他传给儿孙。
这个漂在东海之上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岛,就好比一艘海船,站在了望台上,能一眼望尽船头船尾的各个部分。它所载的“乘客”,总共不过一百户人家。论到他们的家境,1950年“天亮”之前算得是穷到了极点:“渔岛生活一把伞,遮阴遮阳遮雨点,遇到一阵刮地风,剩下一根光竹杆!”即便生活艰难到这种地步,可是吃酒的习好[hào]却没有失传。酒壶酒罐,家家皆备,质地品种,样样俱全:黄泥壶、灰瓦壶、陶壶、瓷壶、铜壶、锡壶,还有绵羊角改制的盛酒壶。至于哪种质地的壶,有哪些长短优劣,现在能数介得头头是道的,在这岛上就只有王水根老爹一人了。
王水根今年五十五岁,打了四十年鱼,喝了四十一年酒。人们传说他是先学会了喝酒,而后才学会打鱼的。有人开玩笑地替他作了一个统计,说他生平足足喝了一万斤酒。这个数字王水根不认账,他说加起来再多不过三两吨罢了。但是他一生从海洋里捞上来的鱼有多少重量,那是没法用斤两计算的。
王水根老爹对各种各类的鱼性都很熟悉,对各色各样的酒性,也体味得极细致。不论何时何地何种酒,他呷上一口,便能识别它是谷酒、麦酒、山芋酒、高粱酒、玉米酒、绿豆酒、土酒或是洋酒;是江水酿、湖水酿、泉水酿、井水酿、雪水酿还是自来水酿;哪种酒提神、哪种酒伤神、哪种酒驱寒、那种酒怯冷、哪种酒壮胆、哪种酒乱性……不止于此,他还能说出这酒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出产,封藏了多久时间。总之一句话,论到吃酒,王水根老爹有一肚子学问。因此他那自备的酒壶也与众不同。听说那是山西种的绵羊角改制的。弯弯的羊角壶挂在腰间,揣在怀里,数十年伴随他漂洋荡海,走江过湖,寸步不离。这个岛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提起水根老爹,总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身边那只弯弯的羊角。人们说:水根老爹一日不见酒,太阳不落山。这里的村妇女主任杏子告诉我说:1954年岛上刚刚闹起互助合作运动的时候,头一天开组员会议订规章制度,大家热火朝天地发表意见,唯独一贯积极的水根老爹,却一个人窝在海神庙会场的角落里,一言不发。这是什么情由呀?小组长左寻右探,终于明白了:当时因为海上连日大风大浪交通不便,大陆上供应来的酒一时没有运到。这一天王水根断了顿儿!杏子临时找人家借了半斤火酒,渗了点白开水给他喝下了,这才把他引动起来。
往事如烟。一眨眼到了1959年春天。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王水根老爹出海不带他的绵羊角了,岛上的渔民忌酒了!
事情是这么的。那年秋天,生产队的全体队员在支部书记住的海神庙里,一连开了好几夜的大会。男女老少都异口同声地说:要改变本岛这副穷相,只有增加生产一个办法;要增加产量就得把这套落后的生产工具改造改造,也就是说,把木帆船改成机帆船。
生长在渔岛的人都知道机帆船的好处。它意味着生产的多、快、好、省,充分发挥干劲;它意味着安全,叫妻子在家不做恶梦……。
千好百好,可是没有资金,一时任什么也办不了呵!小岛的人手这么少,底子这么穷,靠什么来保证这个规划的实现呢?讨论去,讨论来,大家都说:靠人。在木帆船上发挥人的革命干劲,提高产量,积累资金,创造机帆船的条件。
王水根老爹呢?一连三天会下来,竟一言未发。难道又是酒断顿儿了?不会,政府为照顾渔民的生活习惯和生产特殊性,全岛的用酒得到了充分的保证。他为什么又窝在会场角落里不开言呢?坐在支部书记身边的杏子,一直在注意王水根的动静。等到会议快要结尾的时候,王水根蓦[mò]地站立起来喊道:“大家留一步,我还要发表发表。”他从怀里掏出了他那一只圆光放亮的绵羊角,举在半空中摇了摇说:“杏子,这把羊角壶里是六十度的绿豆烧,满满的不曾呷过一口。”他把羊角交给杏子,眼睛却望着支部书记说:“我王水根把这颗决心当着众人交出来,哪一天我们生产队的机帆船开到沙湾口里来,哪一天我再喝这口酒。散会!”说完就走,好像他已然是这个会议的主席。
当年10月,生产队提早出海了。临走之前队领导照章把零用钱(也是酒钱)发给大家。王水根一不违反队的章程,二不动摇他的决心。他从队部办公室把钱领出来,又到会计室把钱送进去。会计眨巴眼问他:“做什么?”
“替我存起来,办事业,搞机帆化!”
于是一个两个,成群结队的人都踩着王水根的脚印往会计室里跑。
光阴似箭。一下子两年过去了。在1961年春节的前夜,杏子和村上的妇女们聚在她们亲手盖起的大会堂里,像办理年事一般地煮酒做糕,有说有笑,预备迎接她们的第一批机帆船。在这静静的夜里,她们追怀着这两年的人事变化,显得多么深情动听呵!一切过去的、未来的光景,仿佛一下子都显示在眼前。
海浪滚滚,正像疾风穿过桐林,发出哗啦啦的吼声。忽然间窗外一阵锣鼓响,把夜岛上的沉静敲得粉碎!第一批机帆船发出胜利的欢笑,开进了沙湾滩口。灯笼火把如同夏夜的萤火,一齐飞到滩边。王水根老爹站在第一艘船头,高喊一声:“杏子,预备了什么来迎接机帆船?”杏子用力把手上的绵羊角摇了又摇,说:“你的老相好呵,满意吧?”
王老爹一脸春风,得意地说:“不忙。等我把海龙王的冬汛鱼库出空了,弄点下酒好货再说吧!”
盏盏灯火,愈照愈明。王水根脸上泛着玫瑰似的红晕。这玫瑰一朵朵、一丛丛开在这个岛的每个社员的脸上。羊角弯弯,家家吐出了渔酒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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