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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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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10
第5版()
专栏:

补鞋
峭石
说实在话,刚调来钉鞋组的时候,我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畅。按理说,入伍以前,我在制鞋厂干了三年多,做鞋补鞋,咱是一把好手,现在该发挥发挥这个特长啦。可是,你知道,咱入伍服役,是为了保卫祖国,蛮想学它个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谁想上级知道我有这个手艺,就让我仍来和这些皮子、锥子、麻绳做开伴了。来就来吧,咱是共青团员,又是工人出身,应该服从组织分配呀!不过,思想到底不太痛快呀!
就在我“上任”的当天下午,师长不知怎么地,到我们钉鞋组来了。说来也奇怪,他一进来,亲切地望了望我,便问:
“你叫王志刚,新来的,对不对?”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顿时热呼呼地,脸上烧辣辣地,挺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回答道:
“对!”
师长在我对面的一张小凳上坐下来,又问:“调你到钉鞋组来,高兴吗?”
这一下子问得我实在有点慌张,师长这样关心,我能在工作上挑挑拣拣吗?我不知怎么地,便赶紧迅速回答:“高兴来,高兴来!”
师长笑了,朝我眨了眨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说:“不一定吧?”
我接上去说:“真的,真是,师长!”
师长摇了摇头,说:“你没说真心话,这儿可没有在连队耍枪弄棒过瘾哟!”
哎哟,师长怎么看透到我的心眼里去了?看见他这么亲热,这么有风趣,我开始那股拘束劲儿没有了。师长这么一说,说得我也不由得笑了。师长指着我摇了摇食指,笑着说:“你别笑,谁心眼揣个什么兔,我都能揪着耳朵逮住它!”说着,他一伸手拿起我补好的一双鞋,仔细翻来复去地看了看,带着夸奖的口气说:“手艺可真不错呀,到底是制鞋工人呀!你看,这鞋不是还能再穿它两三个月么?”
我高兴地说:“可不是!那不成问题!”
师长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双鞋也补了起来。哦,师长也会补鞋?我半信半疑地,一边补鞋一边不住地抬头望他。师长一边熟练地用锥子攮,用线拉,一边笑着看了看我说:
“怎么着?同志,我补鞋的手艺也不坏呢,你瞅啥哩!”
真的,他补的鞋,皮子又平展,线儿又密,又美观,又结实,真是有一手!
我说:“师长也补得这么好啊!”
师长说:“当兵的,啥子都应当学会,木匠、泥瓦匠、裁缝、种庄稼、铁匠……百事百通,什么困难都挡不住咱们了!”
当天晚上,组长外出执行任务回来。灯光下,我把师长到这里来的事儿,当一件新闻告诉了他:
“咱们师长补鞋补得真叫棒呢!”
组长笑了,说:“这不算新闻啦,老得都长了白胡子啦。”停了一下,他问我:“你知道咱们师长为啥也有这一手补鞋的好手艺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当师长是领兵打仗的呀,谁知道他也会补鞋!”
组长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咱们师长在这一点上也是个‘老资格’,当过‘鞋司令’呢!”
“鞋司令!”我惊奇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老天爷,这么个“官衔”我是头一次才听说的呀!
大概是组长看出了我这惊诧的样儿,便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他并肩坐在床头上说:“没听见过这个奇怪的称号吧。来,我给你讲一讲这段故事吧……”
原来师长在家的时候,从小就学会了打得一手好草鞋,牛皮耳子麻绳帮,做得满漂亮。有时候来了劲,还要给鞋鼻梁上缀一朵红绒球花。当了红军以后,在山里进进出出打仗,没了牛皮麻绳,就用树皮稻草。打的鞋自己穿不完,还当礼物送给别人哩!
然而,出事也就出在这上头。他夸口说:“有这一把手艺,走遍天下不怕没鞋穿!”鞋穿破了就扔,反正少睡会觉就又是一双新草鞋。长征开始以后,也还是这样。
他们连里,有个司务长,叫大老陈。大老陈是个精细人。一根柴柴草草,都看得挺值钱,师长那时候还是个“小鬼”,对老陈有些事情还有点看不惯。譬如说别人扔的破草鞋,他总要拾起来反复看一看,凡是有点希望补缀的,他都拾来,在脊背上吊得的里嘟噜一大串,嘴里还喃喃地说:
“多可惜!”
师长笑道:“大老陈,你拾那些破鞋干嘛,想当鞋铺掌柜的?”
大老陈说:“嘿,小娃娃,有时防无时,饱时防饿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师长那时乐乐悠悠,对这些全不在意。心想:稻草树皮,哪儿没有,何愁一双鞋?
偏偏到了翻雪山的时候,师长碰上难题了。不到一天,冰凌碴子就把两双草鞋全蹭烂了。想利用休息时间编一双鞋,可眼前除了冰,就是雪,连根草毛都没有。走着走着,那双勉强在脚上挂拉着的草鞋也不抵事了,底儿全烂啦,光脚心蹬着冰碴子,真不好受啊!逐渐地,把脚给磨破了,血,一滴一滴印在雪路上。师长咬着牙,坚持着一拐一拐地走着。这时候,他才后悔没多准备几双鞋。要有一双鞋蹬在脚上,该多舒服啊……
不料这雪上的血印,让走在后边的大老陈瞧见了。他在后边像火烧了心的一般失声喊道:“谁的脚破了?谁?”一边喊一边奋力赶了上来。
一听见是大老陈喊,师长顿时觉得心里像有一根刺在扎。他知道,按老习惯来说,大老陈这么一喊,准是送鞋。可是,他曾经为拾烂鞋的事讥笑过大老陈啊。如今大老陈送鞋,他好意思穿吗?……可是,大老陈一追上来,二话没说,就把脊背上背的一双鞋取下来递过来,亲切地说:
“快穿上吧!”
师长扭过头来,没有说话,却有点迟疑地望着大老陈那黑黝黝的和蔼的面庞。大老陈见他不接,就弯下腰去,把鞋一直递到他的脚前说:
“快穿呀,穿了好行军!”
师长一低头,只见那是一双半新的草鞋,鞋鼻梁上,还有一朵用旧红布剪成的小红花。这双鞋,正是自己不久前才扔掉的,如今经过大老陈的手,又回到他的脚上来了。他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里又羞愧,又难受。可大老陈却没理会这些,仍然督促他快点穿鞋,像一位温和慈爱的哥哥一般:
“哎哟,把脚弄成这样了?嗯,还不快点穿鞋!”
在这个时候,穿上这样一双鞋,是这样温暖,这样舒适,这样轻快,仿佛是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能飞过这茫茫的雪山。师长心里一热,黄豆大的眼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一滴一滴,滴在了大老陈的手上……
从此以后,师长对修鞋补鞋,有了一种特别深厚的感情。他准备了一把锥子,几根大针,也学起大老陈的样儿来。在太行山里打日本鬼子时,他除了以勇敢闻名全师外,也以补鞋闻名全师。连里的同志挺喜欢他,就给他起了个“鞋司令”的绰号……
说到这里,组长望了望我说:“过去天天行军打仗,费鞋;现在天天练兵,爬山过河,同样费鞋。咱们解放军还要凭这‘十一号’办事呢,没有咱们这些‘鞋司令’,行吗?要光凭国家发鞋,那得多少?……”
这时,我的心里顿时也热呼呼地翻腾起来。我仿佛看见,革命先辈们创业时走过的那条路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鞋印,草鞋印,“老山杠”的鞋印……这鞋印,那么美丽,那么鲜明,像一道多彩的长虹,从遥远的天边,一直伸到我的眼前!……
从此,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平凡的工作岗位,这也是一个战斗岗位啊!虽然我并没有经常练习抡枪刺杀,挥刀格斗。我的活儿做得更快了,更细了。一个人假若懂得了自己的工作的神圣意义,他就从中享受到无比的乐趣。每当我拿起钢锥,撩起麻绳补鞋的时候,我就仿佛看见,那成千上万的勇敢的战士,在迈着钢铁般的脚板,踏碎艰险,在胜利的大道上,向着辉煌的前程奔去。……
〔原载《解放军报》〕(附图片)
〔董辰生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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