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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14
第5版()
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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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浩
《东风第一枝》在我的桌子上开放着。这里的迎春花开得早,水仙花也不迟,还有那雪白的梅花,猩红的茶花……作者杨朔同志沉吟起来,赞美说:“花是美的,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劳动创造的……应该感谢那为我们美化生活的人。”这话引起我的共鸣,杨朔同志在赞美鲜花,我却在赞美这《东风第一枝》。
近年来,杨朔同志为了反帝斗争,为了世界人民的和平和友谊,经常在国外奔走。他一方面在斗争,一方面又不忘写作。正确地说,是斗争生活给他的写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他又用文字来帮助斗争的开展,来给祖国人民传送斗争的佳讯。他的文章从巴尔干的“鹰之国”反帝英勇斗争,从日本、锡兰,从沸腾的非洲,烘托出当前人类历史的特征:“社会主义力量日益明显地超过帝国主义,和平力量日益明显地超过战争力量。”久居异国他乡,他又怀念祖国。当他从海外归来,一脚踏进祖国的土地,一草一木都能触动他的心弦,一人一事都能勾起他的情思。他的脚闲不住,他的心闲不住,他的笔也闲不住——他热情地描绘祖国花团锦簇的容颜,衷心地歌颂平凡而伟大的人民。散文集《东风第一枝》,就是这些生活的结晶。
读杨朔同志一些优秀的散文,特别是这个集子里许多标志着他散文创作新水平的篇什,总是很容易使人想到美,想到诗。杨朔同志是以一个诗人的心灵来感受生活,他努力于发现优美的、诗意的东西,也努力于品滋味,调颜色,定音阶,发挥联想,精研结构,他的散文很像诗,精致玲珑,给予读者以美的情思、美的享受。
散文的诗意,不是神秘的东西,不是主观臆造的产物,它来源于生活的深处,靠作者的政治思想水平,靠对生活的熟悉和热情,靠艺术上辛勤的劳动和探索,才能发现它和哺育它。这一点,我们在这个集子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只蜜蜂,一个浪花,几只被踩死的蚂蚁,……这是多么平常的事物,有人也许会掉头不顾,但杨朔同志却从这里发现诗,浮想联翩,表达了深刻的、耐人寻味的思想。
让我们读读《樱花雨》吧。这一篇写了一位名叫君子的日本侍女。君子是那么温柔、怯弱,有人也许会把这看做是日本女人,尤其是侍女的传统性格,但杨朔同志却揭示出这种性格的社会根源。他不是靠人物完整的经历,靠曲折动人的情节来描写它,而是靠“诗”的触觉,靠那种更适宜于散文的点染、烘托的笔法。正当“我”在吃生鱼片时,“君子忽然轻轻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很正经的好人啊。’”这一句普通的话,正是用“诗”的触觉捕捉到的,它从君子口里说出,该包含着多少难言的隐痛!不是有人很不正经,何有如此鲜明的对照?君子又何必叹气?叹气也要“轻轻”,未敢尽情呼出,不是备受蹂躏,被“恶狼”吓破了胆,君子又何以至此?事实一如我们的分析。当“我”问起那些“恶狼”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时,你听君子是怎样回答的:“她侧着耳朵听听纸门外边,想说又咽住,最后支支吾吾说:‘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我也不大清楚。一见美国兵,吓得你魂儿都飞了,躲都躲不迭[dié],谁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君子就是这样一位胆怯、柔弱的女子。作者还用几笔点染了日本社会的千疮百孔,全社会如此,又何必深究君子个人的惨史呢?他还点染了对山樱花的经受风寒,使画意、诗情融为一体。这里,不论是社会背景或自然背景的描写,都有力地烘托着人物的身世。读者也许觉得调子太凄清、低沉了吧?怀疑作者写这么一个女子的意义。但一夜功夫,风雨潇洒,樱花还是咧开嘴来。当电灯倏[shù]忽灭了,君子却忍不住悄悄说:“敢许是罢工吧?”言为心声,作者正是靠对被压迫人民的坚定的信任,靠一个诗人敏锐的触觉去发现这个心声的。——君子你是欣慰,还是企望?你那怯生生的心灵,原来也埋藏着压不灭的火种,它跳出一点两点来,原来比电灯还明亮,比熔岩还灼[zhuó]热!这个君子的形象,又何尝不是日本社会的写照,通过它,作者活生生地绘出了一个诗的意境:“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是一个发现。
如果说,在亚洲的日本,是“于无声处听惊雷”,那么在广大的非洲,却已经是雷电轰鸣的时代。但偏有那么一种人,到处与人民为敌,想要阻止历史暴风雨的来临。《蚁山》中那个顶着记者头衔到加纳开全非人民大会的美国人吉茨,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你看他有多恶毒!几只蚂蚁在地上爬,仿佛也妨碍他的生存,他用脚尖踏住它,踩死它,这还不说,还咬着牙骂它:“几只黑蚂蚁,还能挡住我的路啦!”一个动作,一句话,就给美帝国主义分子留下了一幅维妙维肖的写意画。但,作为中国人民的代表,杨朔同志来到了加纳,他不只警惕着帝国主义者的肆虐,而且还看到了蚁山的宏伟“建筑”;他不是用悲悯的心情关注着蚂蚁的生命,而是用昂扬的调子赞颂着蚂蚁的劳绩。——它们一天一月,一季一年,抱着那样惊人的毅力,无休止地劳动着,年深日久,终于垒成令人惊叹的蚁山。这是中国人民的优美的情思。杨朔同志依靠它亮了眼睛,终于在帝国主义者的肆虐和蚁山的“建筑”之间发现了联系,发现了诗意:吉茨“骂非洲人民是黑蚂蚁,你想没想到非洲的蚂蚁能够垒起蚁山,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何况非洲人民目前正在创造的决不是蚁山,却是真正雄伟的大山。据说,每次火山爆发,就要有新山诞生。现时在整个非洲,火山到处在喷火,通红的熔岩形成火的河流,到处都在燃烧。就在这一片火山爆发声中,新的山峰正在非洲大陆上一个接着一个诞生出来了。”这是一个何等振奋人心的思想!
此外,像《雪浪花》、《荔枝蜜》等等,也都是饶有诗趣的作品。
杨朔同志是从通讯特写走向散文的。把他过去的和这几年的作品搁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发展线索,这就是他的诗的嗅觉越来越灵敏了。他以一个诗人的胸襟走向生活,就不只是注意一些显眼的不平凡的事物,而是更倾向于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发现那些别人不易发现的深刻的、闪光的东西。具有这种素养以后,作者再提起笔来写特写,他的挖掘就更深了,境界也就更高了。几年前的《海天苍苍》和这个集子里的《生命在号召》等作品就是例证,它们是特写,也是诗的散文。当作者在生活中,真正有了自己的诗,自己的发现,他对于题材的提炼,就如理丝有绪,善于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于是也就容易摆脱某种程度的罗列式的实录,而走向了内容的凝炼。浏览一下杨朔同志从开国以来所写的特写散文,我们可以看到这一个显著的变化。
在这里,不能不谈到“熔裁”。发现诗意难,熔裁也不易,它足以考验一个作者的功力。在生活中,作者找不到自己的诗,自己的思想,那就根本谈不上熔裁;但当作者有了自己的诗,自己的思想以后,熔裁固然有了根据,有了线索,但也决不是一蹴[cù]而就,而是同样要付出辛勤的创造性的劳动。否则,“诗”也是出不来的。杨朔同志是备尝此中的艰辛的,这从集子中的许多篇章,从《小跋》的自白里,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在这方面,我以为《雪浪花》是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很足以见出作者的功力。这篇仅有三千字的短文,写了“我”在北戴河遇见一个被群众叫做老泰山的渔民,从两次见面的平常谈话里,便写出来这个诗意浓郁的形象。如果没有在熔裁上下足功夫,使每一句话、每一个情节、每一笔背景描写得都饱含着情思,浓淡相宜,首尾照应,是很难收到这样的效果的。比如,老泰山的两次出场,一次是刚从海上打鱼回来,在姑娘们逐着浪花玩的场合,一次是推小车磨剪子,在休养所的苹果树前,就是耐人寻味的安排。在前一个场合,老泰山刚跟海浪打交道回来,谈起浪花来,也就特别容易动感情,掏出饱含阅历和思想的话来:“是叫浪花咬的。”“别看浪花小,无数浪花集到一起,心齐,又有耐性,就是这样咬啊咬的,咬上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哪怕是铁打的江山,也能叫它变个样儿。”这几句为了答复“礁石为什么变得这样坑坑坎坎”的话,是在姑娘们的面前说的,一方面是年轻一代天真、欢乐的生活;一方面是老一代打江山的气概,这个安排不是也能引起读者的联想,领会它所包藏着的意境么?在后一个场合,又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种气氛。磨剪子自然是很轻微的劳动,比不上出海捕鱼那么费力气,冒风险。但是老泰山也不轻视它,只要是对人民有利,对社会有益,无论巨细,就都乐意做,而且尽自己的力气做,这不是也同样能够充分显示一个劳动者的本色么?你听他说:“人家都不歇,为什么我就应该多歇着?……好吧,不让咱出海,咱服从;留在家里,这双手可得服从我。”这是多么质朴的语言!老泰山就是这样正确地处理个人与集体的关系的。两个场合,两种写法,正是疏密相间,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出一个真正劳动者的气概和感情。
后面的一场要结束了,作品又这样描写当时的情景:
“西天上正铺着一片金光灿烂的晚霞,把老泰山的脸映得红彤[tóng]彤的。老人收起磨刀石……推起小车走了几步,又停下,弯腰从路旁掐了枝野菊花,插到车上,才又推着车慢慢走了,一直走进火红的霞光里去。他走了,他在海边对几个姑娘讲的话却回到我的心上。我觉得,老泰山恰似一点浪花,跟无数浪花集到一起,形成这个时代的大浪潮,激扬飞溅,早已把旧日的江山变了个样儿,正在勤勤恳恳塑造着人民的江山。”
这里,不论是背景描写,老泰山的一个动作,“我”的一点感想,都可见出熔裁的功力。七十岁的老人,也许是到了太阳将落的时候了,但这不是什么可怕的景象,而是一片灿烂的晚霞。老泰山迎着霞光走去,仿佛是迎着朝阳似的。对于一个把个人跟集体融合在一起的人来说,他是不会感到老的,他会永远感到青春。虽然个人的生命会有老死的时候,但是集体的事业、人民的江山却是长生不老的。所以老泰山是那么欢乐地“走进火红的霞光里去”。在这里,还通过“我”的一点感想,使首尾呼应,使作品充分显示了结构的紧凑,优美,使前面的全部描写,一下子归结到诗的高度,显示了全文的思想意义。
最后,作者还锦上添花,加了一笔:“老泰山姓任。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笑地说:‘山野之人,值不得留名字。’”这又多么含蓄地提高了作品的诗意!我们千千万万劳动人民都是不知名的,他们默默地劳动,斗争。我们时代的巨流,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些不知名的“雪浪花”集成的。我们不能不由衷地赞叹:多么平凡而伟大的人呵!
很明显,没有熔裁,没有艺术上的刻意追求,没有从细小的浪花联系到平凡的劳动者的联想力,只有光秃秃的思想,“诗”是出不来的。
杨朔同志的熔裁,在结构上,特别是开头结尾用力最多。《雪浪花》如此,其他许多篇章也是如此。好的开头,令人一见钟情;诗的结尾,则给人以绕梁三日的余韵。《渔笛》写渔民宋福被船主刘敬斋害死的故事,是从访花问胜写起,用他女儿的笛子吹出来的,尾音又归结到解放后女儿的幸福生活,点明了探访的花不是别的,正是那开不尽的无穷花。这给那悲惨动人的故事平添多少风采。《鹰之国》描写了阿尔巴尼亚人民英勇斗争的故事,讴歌了那永不屈服的民族性格,篇末是这样一段文字:
“阿尔巴尼亚原名叫:‘斯奇别里亚’,意思是‘鹰之国’……但是我从南到北,登山涉水,从来也没见过一只鹰。初起我有点纳闷,后来忽然醒悟过来:每个阿尔巴尼亚人都像一只勇猛的山鹰,还到哪儿去找鹰呢?”
“卒章显其志”,这个传统手法在杨朔同志笔下,有了多少别出心裁的创造!
杨朔同志注意熔裁,也注意锤字炼句,注意语言的感情色彩与清新、优美、洗炼,这密切地关系着他的散文风格。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这句话准确地说明了语言在文学中的意义,对于诗歌、散文,这个意义就更形重要。在一般情况下,散文不像小说那样有完整的人物形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但它仍能吸引人、感动人,这不能不靠内在的诗意,靠语言的魅力。如果说,罗嗦、干瘪的语言是文学的大敌,那么在散文里,光是这个敌人,就足以致它的死命,使它不配称为散文。杨朔同志是深知散文写作的秘诀的,他在语言上所下的功夫,有力地帮助他形成散文的诗意,形成珍珠般精美玲珑的风格。你看他笔下的樱花春雨:“我朝对山一望,山脚一带浮着白色,好像是积雪,不觉惊讶地问道:‘是下雪还是下雨呀?’君子温柔地笑道:‘是下雨。你看对山,经过这一夜风雨,樱花都催得咧开嘴了。’”这里着意写的是远景,是晨色朦胧,樱花盛开,但文字却不露痕迹,另有清新别致、曲折传神之妙。杨朔同志炼句,也炼字。例如,写人物回答关于礁石的疑问,也许是不困难的。但是,“是叫浪花咬的”,这句话却不是任何人都说得出来的。人们会说:“是叫海浪冲的。”这也没有错,但却是一般化的语言。老泰山的话,妙就妙在这个“咬”字。它一下子就表达出一种乐观幽默的情趣,而且“咬”总是用劲的、有力的,浪花对于礁石,正是有这股劲头。这句话不但联系着老泰山的经历、他是个老渔民,对于海浪的脾气摸得很熟,而且联系着他的性格,他正是跟浪花一样有“咬劲”的人物。这里,一字之易,就叫浪花和人物都活起来。
自然,《东风第一枝》的二十多篇散文,并不是颗颗都是珠玉,也有一部分是缺乏诗意的。当作者不是在生活中找到诗,而是光从文笔上造诗时,就难免露出斧凿的痕迹,给人以矫揉之感。而且,缺乏诗意,熔裁就失去根据,这又容易走向拼凑成章。鲁迅所谆谆告诫的“开掘要深,选材要严”,对于散文写作,也是金玉良言。看来开掘和选材的深与严,不深与不严,就是这么紧密地联系着。此外,“卒章显其志”的笔法,虽有许多新的创造,但过多地采用,似也容易给读者以单调之感。不过,从总的来说,《东风第一枝》是瑕不掩瑜的,这是一本有诗意、有特色的书,是近年来繁花似锦的散文园地里的奇葩[P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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