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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随园诗话》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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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21
第5版()
专栏:

读《随园诗话》札记
郭沫若
三一、泰山
《诗话》卷十一第三四则有云“以部娄拟泰山,人人知其不伦”。部娄,一般作培塿[lǒu],或作附娄,谓小丘也。
但在我的实感中却曾以培塿比泰山。泰山并不高,以旧时五岳而言,泰山居第三位。
西岳华山  海拔二四三七米
北岳恒山  二○五二米
东岳泰山  一五三二米
中岳嵩[sōng]山 一三六八米
南岳衡山  一二一一米
以如此高度,自然不能与珠穆朗玛峰(八八八二米)相比,即视秦岭主峰太白山(四一一三米),亦大有逊色。特古时天下不大,故孔子曾“登泰山而小天下”。更傅会以五行八卦之说,所谓东方主生、帝出乎震,于是泰山便威灵赫赫了。自秦汉以来,历代帝王封禅[shàn],也就是向泰山朝拜。比帝王都还要高一等,因而谁也不敢藐视泰山了。杜甫《望岱岳》有“齐鲁青未了”、“一览众山小”等句,其实他并未登上泰山。这应该说是一种盲目崇拜。
去年5月我曾经去登过一次泰山,在山下游览时,做了这样一首诗。
“秦刻殊非古,泰山不算高。只因天下小,致使仲尼骄。工部尤堪笑,浮夸徒自豪。何尝青未了?但见赤无毛。”
但到实际登了泰山之后,我又感觉到:我的看法又从消极方面过分夸大了。泰山在山下看时不高,树木也显得很少,但一登临起来,毕竟费力。登山磴道有七千级,靠近南天门一带相当陡,不少朝山的老妪[yù]真是在那儿爬。山上也多古木,尤其像柏洞一带,千年古柏骈[pián]列路旁,枝柯相接触如“洞”然。因此,我也有这样的诗句:“山底培塿视,登临自不同”了。
实事求是地看泰山,在齐鲁一带,的确是座名山。自然胜境之外,还有历代人文遗迹,泰山应该说是中国文化史的一个局部缩影。对于它的看法,不必过分夸大,也不必过分夸小。泰山毕竟就是泰山。
三二、群盲评瞽
《诗话》卷十二第七则:
“有人画七、八瞽[gǔ]者,各圭、璧、铜、磁、书、画等物,作张口争论状,号《群盲评古图》。其诮世也深矣。刘鸣玉题云:耳聋偏要逢人聒[guā],足跛[bǒ]转喜登滑。可惜不逢周师达,眼珠个个金箆刮。”
画是讽刺,而诗则直以残疾为嘲弄对象。此等诗有何可取,而揭出之于《诗话》耶?可见刘鸣玉为人刻薄,而袁枚也并不忠厚。我为残废者鸣不平。答之以诗,题为《群盲评瞽》。诗曰:
笑人跛瞽笑人聋,不识群盲正指公。眼盲心有不盲者,心盲金箆何为功?
三三、谈改诗
《诗话》卷十二第二十则:
“诗改一字,界判人天,非个中人不解。齐己《早梅》云:‘前村深雪里,昨夜几枝开’,郑谷曰,‘改几字为一字,方是早梅’。齐乃下拜。”
能虚心坦怀地接受别人的意见,改动自己的文字,是值得赞赏的。但就这一例来说,这位五代僧人齐己的“下拜”似乎又早了一点。
只引两句诗,无从通会其全篇。但仅就这两句而言,“几”字有两种解释。一是发问,一是纪实。如为前者,则改“几”为“一”是改疑问为肯定,改活为死了。开否尚未确知,何能断定为“一”?如是后者,则作者曾踏雪寻梅,目击到有“几枝”花开。“几枝”亦不失为早梅,何能改窜为“一”?
照情理讲,既有“前村”,又有“深雪”,则诗意以发问为宜。如果是“小园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尚可以说得过去。
因此,这一字的修改,我“非个中人”,实在看不出怎样就会“界判人天”。
(补白)此文草成后,读《五代诗话》,得知齐己《早梅》诗为五言律。诗云:“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犹应律,先发映春台”。
《瀛奎律髓》云:“寻常只将前四句作绝读。其实二十字绝妙,五、六亦幽致”。据我看来,后四句实在是赘[zhuì]疣。
又《十国春秋》言:“齐己有早梅诗,中云‘昨夜数枝开’。郑谷为点定曰“数枝非早,不若一枝佳耳。’人以谷为齐己一字师。”
据此,可知原诗为“数枝”,乃肯定语,故郑谷改为“一枝”。改“数”字为“几”字,是袁枚记错了。
看来齐己的《早梅》乃白描诗,非即景即事,故可改“数枝”为“一枝”。但据我看来,同是白描,改固可,不改也未尝不可,看不出有什么天人之界!
三四、评曹操
《诗话》卷十二第八七则:
“尹文端公曰:‘言者心之声也。古今来未有心不善而诗能佳者。……’
余笑问:“曹操何如?”
公曰:‘使操生治世,原是能臣。观其祭乔太尉、赎文姬,颇有性情,宜其诗之佳也’。”
此尹文端公乃尹继善;满洲镶黄旗人。原姓章佳氏,字元长,晚号望山,雍正进士。历事雍正、乾隆两朝,曾一督云贵,三督川陕,四督两江。历任三礼、纲目、国史三馆总裁,终于文华殿大学士。
袁枚与之论曹操,“笑问曹操何如”,其用意甚明显。意若曰“曹操心不善,何以诗能佳?”袁枚乃肯定曹操之诗,而完全否定曹操之为人。这是赵宋以来,对于曹操的传统看法,不足为异。
尹的回答利用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旧评,而肯定了曹操为人的一部分。较之袁枚,较之旧时代的一般人,应该说是比较公正的。当然,在这里也表示了尹之自负,盖尹自负为“治世之能臣”,故能猩猩惜猩猩。
关于赎蔡文姬的评价,又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三六则:
“王昊庐[hào-lú]宗伯捐资甲寅难妇百余口。沈(方舟)赠云:‘红泪千行溅铁衣,倾家不惜拔重围。挥金欲笑曹瞒吝,只赎文姬一个归’。”
嘉庆年间人张应昌所编的《国朝诗铎[duó]》卷二十三亦载此诗,题为《赠王昊庐宗伯(泽宏)》。有自注云:“吴逆之难,宗伯捐资赎难妇百余”。所谓“吴逆”指吴三桂,故“甲寅”为康熙十三年(1674)。所谓“难妇”乃被清兵所虏掠的汉人妇女。王昊庐用行贿的方法,倾家救难,是值得歌颂的。王乃黄冈人,袁枚《小仓山房文集》卷二有《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王公神道碑》叙述其生平颇详,然无捐资救回难妇事,盖讳言之也。
同是钱塘人的沈方舟,名用济,是一位有民族意识的诗人。沈德潜称述他“足迹半天下,……一时名流,几莫与抗行”(见《国朝诗别裁》卷二十六)。沈却敢用赎回文姬的故事来抬高王昊庐的义行,而同时在骨子里还发挥了他的春秋笔法:斥清兵为“胡羌[qiāng]”。这是很有胆识的,不像袁枚那样,深怕触犯忌讳,只用“甲寅难妇”四字,混含了事。然而沈对于曹操的责备则有欠公平。曹操于建安十二年平定乌桓,救回边民被奴虏者十万余户,其中妇女当不止“百余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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