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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话家王少堂的艺术特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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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4-11
第5版()
专栏:

  评话家王少堂的艺术特色
  扬州评话研究小组
当代著名的扬州评话艺术家王少堂,今年七十四岁。他从七岁学艺,十二岁登台,至今已有六十二年的艺龄。王少堂是继承和发展扬州评话艺术传统的杰出代表。他的主要艺术特色便是有神。他是说《水浒》的。他这王派《水浒》共分武(松)、宋(江)、卢(俊义)、石(秀)四个十回。他最爱说的、听众最爱听的便是《武十回》。听众誉他表演的武松为“活武松”,有的听他的书能听出“瘾”来;许多老听众成为少堂老人的知音,一提起王少堂,就会眉飞色舞地谈起老人高超的艺术。
王少堂的书词中,表白特多,官白极少。一般老听众评论王少堂的表白细致深透,已达到“密不通风”的程度,并且贯足了神。王少堂说:“说书人如只表不演,这叫说死书,只演不表,又似演戏,不叫说书。如果用不恰当的语言,不恰当的虚神,硬行丰富内容,这叫‘好肉生疮’。”这把表和演的关系(表白中贯足了神)说得很明确。在《武松杀嫂》这段书中,杀嫂前,他用一大段一大段的表白叙述武松藏刀、祭奠、排座位、劝酒,直到邻居们逼着武松说出请邻的原因。如写武松藏刀时,伸右手到裤子底下,把这口刀的刀把抓住,左手捺住刀鞘,右手抽出刀来。这一抓、一捺、一抽,眼神随着虚拟的刀锋而走,嘴中“咝”地一声,接着两手向上一举,比拟刀的长度,用惊诧的眼光,向上望着手中虚拟的这把刀,再用赞美的语言,字字咬足了劲:“这个寒光呀,真有点惊人!”这样,就使听众看到一把寒光四射的钢刀。这一节的表白,口、手、身、步、眼都贯足了神,而且结合起来,在听众眼中坐在台上的不是面容瘦削的王少堂,而是一个身躯魁伟、满脸杀气的活武松了。这些表白,正如听众所说:话是找尽了(细节刻划得深透),神也贯足了(表白中贯足了神)。这段表白,也为听众作好心理准备,等到武松一声发作,那声势就异常惊人:“孝衫朝下一脱,掉脸望着厨房门口土兵伙计:‘伙计们,接衣服!’说着两只手把这一件孝衫对着伙计撂去,飞到厨房门口飞多高,这个伙计眼快手快,一把抓住了,这一刻武松两个膀子朝起一抬,露出左肋下这口灼亮的钢刀!”王少堂表演武松将孝衫一脱一抛的姿态时,令人感到一种旋动的美。说书人的眼光是随着虚拟的飞在空中的孝服转动的,听众也看到那件孝衫从武松的手中落到土兵的手中;武松忿怒的眼神,从潘金莲、王婆身上扫过,听众就看到武松矫健的动作、激忿的神态,感到他英俊之气中夹着杀机。接着,只描写邻居姚文清吓得发抖的姿态,惊慌得定了光的眼神,说话舌头伸不直的语言:“正翁哎!他腰里还有刁,刁,刁刁呢!”这个传神的表演,更衬托出武松的神态,把环境气氛渲染得更紧张了。这说明,只有表白深透细致贯足了神,人物的官白、动作才能更加传神,达到绘声绘色的境地。
由上可见,表白和传神的结合,在说书艺术中所占的地位。表是书中的灵魂,艺人也称“表是书中宝”。但表若不与神结合,就不能传神达意。王少堂表得细致深透,虚神用得恰当,两者的结合,达到圆满的程度,这是为听众公认的王派艺术的最大特色。
王少堂对眼神的运用,尤有独到之处。可以说,他是最善于用眼睛说话的艺术家。他在摹拟人物的语言、动作之前,先就摹拟那个人物的眼神,紧紧抓住听众的神,把听众带入他所创造的意境中去。在武松审问潘金莲时,王婆曾两次插嘴为自己分辩。王少堂表演这个人物时,先熟练地飘来一付睃[jùn]巡四方、以观动静的眼神,两只巴掌有节奏地在书台上一阵拍,就像传来王婆蹬着一双小脚的声音。听众看到那眼神、手势,听到音响,就领略到王婆的那种刁泼劲儿。王婆一听人点出她谋害武大郎的阴谋时,立即来一套丑表功,并故作情急地说:“我老妈妈子能跪下来赌咒”,或在表功后念一句“阿弥陀佛”。王少堂说到这里就仿拟她的动作——双手合十,同时身子向下略一挫,表示下跪。但更重要的是在摹拟那老虔婆扭头夹颈的姿态、舌巧如簧的声调之前,却飘出一付女光棍奸邪凶狠、左顾右盼、心不应口的眼神,这眼神无论如何掩盖不住这个人物内心的肮脏。听众立刻会把王婆的眼神和他的语言(既是婆婆妈妈又带有江湖上的混世调儿)、外形动作,有机地联系起来想像,就会哄然而笑。那眼神就表现了王婆这个人物正如俗语说的“满嘴阿弥陀佛,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典型形象。王少堂书中的丑角,也丑得美,使人听得舒服。可见他用虚神所产生的魅力。这使我们理解:有神,是王少堂表演艺术中的精髓。从他表演的王婆眼神中,我们就体会到“眼睛是灵魂的窗子”这句话的含义。这也使我们联想起画人物的画家,所以要特别着重画眼睛——人物的特征——的道理。中国画的山水、写生,在于似与不似之间;王少堂的神就在于虚虚实实。倘和中国书法相比,书法家是“意在笔先”,王少堂则是神在言先;倘和国画相比,王少堂的艺术,是工笔画和写意画的结合。
王少堂即使在进入角色的阶段,也是力求神似而不停留在形似上,就如音响效果亦复如此。如他摹仿武松出差回家时的马铃声,也只“啷啷啷”几声,使人领略到马铃声由远及近的声韵,而感到余味无穷。他一个人说几个角色,语言、声调、表情、手势结合起来描述,既空灵,又有实感,形神俱到。他几乎很少离开座位,但凭一旁脸,一个眼神,就显示出几个人物不同的方向和位置。这就在于他的神用得快,用得及时,用在语言、动作之先。这不仅说明他的虚神用得好,而且说明他信任听众的感受能力。我们看杀嫂时,在场人物位置明确,神态各异。当武松左手抓住潘金莲的头发,右手举起钢刀,那忿怒的眼光注射到刀口上时,好像要把满腔的忿慨之情,都集中到刀口上。这时候三个邻居老头子六只手臂抱着武松的右手腕,劝阻他不要动刀,紧张的气氛已达顶点。王少堂说到这里,并没有滔滔地说下去,而是略一停顿,形似哑场,让听众屏住气领略那三个老头子惊慌的眼神和手势,从而体会他构造的惊人气氛。这种“话断神不断,书断意不断”传神于物外,会意于无形的表现手法,正是王少堂的杰出创造。
王少堂介绍他的经验时曾说过:“……说时要有起落波澜,阴阳高下,紧慢凸凹,速而不乱,慢而不断,有声有色,入情入理。”这几句话说来容易,其实却是他六十多年艺术经验的结晶。我们还是以《杀嫂》为例来谈。由于表白细致深透又贯足了神,武松杀潘金莲之前历数其罪状时的那一套官白,便倾吐了他心中的怒火,说书人的感情完全和角色融化在一起,虽然用力不大,却咬足了劲,字字皆如金石声,响亮,宏壮,迸发出仇恨的火花。说到潘金莲“罪该一死”,一顿;“……又该一死”,又一顿;“……罪该万死”,则似充满了千百斤力量。倘在戏剧表演时,每一顿,“咣!”一锣,用锣声来敲击观众的心灵,以激起共鸣;而王少堂却用渗透人物感情的语言,来叩击听众的心弦,激起更深的共鸣。从这里看出“慢而不断”的感染力量。
王少堂善于用人物自己的语言、声调来揭示自己灵魂深处的东西。比方在《杀嫂》这个高潮前,王婆曾到衙门口向一个小伙计打听武松的归期。王婆开始招呼“大爷”,这一声甜而脆,音调高;伙计丧声丧气地答应一声“哎!”显得厌烦,音调低;伙计和她开玩笑,一语道中王婆的心病:“啊咦喂,干妈妈,难为,难为,就是你照应,把我们家武大老爹照应死了。”这句含义沉重,音调尖锐。王婆发急了:“你说什么东西唦?”这句音调急而高,显得真急;伙计故意地口吃“不不不相干”,明是表示歉意,实是更深的揭露,这句音调更急然而特低,显得假急。这段对话就凭这么抑扬顿挫的声调,加上王婆由谄媚一变为撒泼的眼神,伙计由冷淡一变为调皮的眼神,揭示了两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正由于人物的语言音调传神,所以他在说书时,从不报名,谁是武松,谁是西门庆(尽管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武生);谁是乔郓哥,谁是西门兴(尽管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厮),听众自然分清。再如他谈的“速而不乱”吧,就是在说到快的时候,越说越快,犹如急流奔放,字字清楚,字字迸脆响亮,送到你耳内,叫你听得轻松愉快。这叫做“堆功”。在《王婆表功》中就有这“堆功”的表现。
他的书词中多短句。在人物对话中,一字一句,两字一句,三字一句的特多;音调中平仄调和,每句末了一字,多用第四声,音韵响亮,经常运用迭词、象声词、语气词、对偶句、排比句,这就使语言的节奏异常明快,音调有起落波澜。他在说书时,快慢极有分寸,若似有板有眼;在说到激动人心处,板眼尤觉鲜明。
上面所说的“起落波澜”、“阴阳高下”、“慢而不断”、“速而不乱”等等,皆是王派评话的语言上特有的风格,显示了一种阴柔之美,这是下了千锤百炼的基本功才能达到的艺术成就。
说书人是使听众和书中角色感情交流的桥梁,艺术高超的能使三者的感情交融在一起。这在艺人本身首先要具有爱憎分明的感情。说书人倘若对书中人物爱之不深,或恨之不切,那末,他表达出的神,就嫌不足,或是过火——都不真实。王少堂的艺术之所以有神,决定的因素是,他具有突出的爱憎分明的感情。比如演武松数罢潘金莲的罪恶,就“顶调一声喊,这声喊,喊得房响屋炸,犹如天空响了一个霹雳。‘嗨!闪开!’”这从语言上看是夸张,但表演者喊声并不大,只用两只高举的、略作颤抖、向外扩展的手势,烘托出“房响屋炸”的真实感,听众也就如闻霹雳了。试问,说书人如果不对武松怀着深厚的爱,能描绘出武松这样的神威么?他演武松杀潘金莲时,两臂若似贯足全力,令人胆寒的眼光逼视着虚拟中的潘金莲,“吭嚓”一声,像泄尽仇恨的感情。杀潘金莲是如此,狮子楼上连扦西门庆三刀是如此,有名的鸳鸯楼上两步半杀死蒋门神等三个人亦复如此。艺术家把自己仇恨邪恶人物的感情,倾注在自己塑造的英雄人物身上。王少堂的神愈足,武松的形象愈高大,愈饱满。他不仅以满腔的热情,毕生的精力,来歌颂他喜爱的英雄人物武松,也用他传神的技巧,深恶痛绝的感情,刻划一切邪恶人物,上文中提到的王婆就是一例。王婆表功和在《杀嫂》中的狡辩,她越将自己说得十全十美,越激发听众对她的憎恶。在《王婆表功》中刻划王婆的搽粉,就具有喜剧性的夸张手法,听众似乎听到干粉块从她抬眉皱中跌落下来的声音。
王少堂的神,不仅在于能进入角色而已。他紧紧掌握评话艺术特点:评话家不同于戏剧表演,自己首先处于叙述者、评论者的地位,既要满足听众的娱乐要求,又要对听众起潜移默化的启示作用。然而他又不是纯客观地叙述、评论的,而是站得高,看得远,浸透自己的好恶之情来加以叙述、评论的。他说:“我喜爱武松,在说书时我就是武松;武松仇恨西门庆,西门庆也就是我的仇人!”这种好恶之情,在他的语言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他在说到武松时,或称之英雄,或叫他武二爷;提到西门庆,则呼之畜生。这是出于由衷的爱憎感情,语言的感染力量就异常强烈。《水浒》中整个统治阶级中的大小人物,在王少堂的嘴里,都受到了淋漓尽致的揭露,他们被描绘成都不是人类,而是鬼物,是畜生。他书中讽刺贪官污吏的例子,俯拾即是,甚至在《武松》第一回《打虎》这种只有一个人物的“单片子书”里,也对旧时代的官吏们随手投来一把匕首,这就是八个人抬着死老虎进城,还有八个人左右帮助,“老虎死后福气不丑,八抬八绰”。当日的官吏们不就是吃人无餍的老虎么?人们听他的书,精神状态是向上的,这就是潜移默化的效果。
前面所引听众的评论,说王少堂的表白是:“话被他找尽了,神也就贯足了。”这只能理解为相对的说法,我们不能忽视更高的一面,即含蓄的一面。他用眼神所含蓄的,官白所含蓄的,手势所含蓄的,音调所含蓄的,调动听众的想像力,让听众有余地去联想,去推测,和艺术家共同创造,分享到创作的喜悦。他在台上像和家人讲故事、叙家常,不疾不徐,侃侃[kǎn-kǎn]而谈,台下便觉得娓娓动听。听众随着故事中人物的遭遇为之喜,为之忧,为之着急,为之气忿,感情是交融在一起的。
综上所述,王少堂的艺术特色,第一是表白细致深透,第二是表和神作了有机的结合;第三是表演中渗透自己爱憎分明的感情。王少堂的艺术既是普及的,又是提高的。所谓普及,就是能适合一般听众的审美兴趣;所谓提高,就是使听众受到深刻的感染,思想上受到影响,对下一代的艺人来说,又起了示范作用。
(思苏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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