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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随园诗话》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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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4-18
第5版()
专栏:

  读《随园诗话》札记
  郭沫若
  四四、草木与鹰犬
《诗话·补遗》卷一第四四则:
“士大夫宁为权门之草木,勿为权门之鹰犬。何也?草木不过供其赏玩,可以免祸,恰无害于人。为其鹰犬,则有害于人,而己亦终难免祸”。
这几句话相当坦率地表白了袁枚自己的人格,也表白了以袁枚为代表的封建时代士大夫阶层的一部分人的人格。
他们对于权门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回避,而是甘愿或勉强依附。但为自己的利害打算,为更容易欺骗别人和自己,却宁肯做权门的花瓶,而不敢做权门的爪牙。
其实,既做到权门的草木,正是手不沾血地在帮助权门杀人,何尝是“无害于人”?且既为草木,为了自己的利害关系,又何难进一步化为鹰犬?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并不多远。
即使说草木式的依附不变,但到人民起来反抗,使权门失势时,也未见得就能“免祸”。“火炎昆冈,玉石俱焚”,无生命的玉与石都难免祸,何况乎草与木!
时代的进展是铁面无情的。然而,我们也不必过分谴责草木与鹰犬,而忘记了权门。
  四五、石棺与虹桥
《诗话·补遗》卷一第五七则:
“余丙辰年(乾隆元年)过广西全州,见江上山凹有匣,非石非木,颇类棺状。甲辰(乾隆四十九年)再过观之,其匣如故,丝毫无损。相传武侯藏兵书处。或用千里镜睨[nì]之,的系木匣,非石也。但其上似无盖耳。
庚戌(乾隆五十五年)夏间,偶阅朱国祯《涌幢[chuáng]小品》云:‘嘉靖时,上遣南昌姜御史访求奇书,入全州。张云梯,募健卒探取,乃一棺。中函头颅甚巨,两牙长尺许,垂口外,如虎豹状。卒取其骨下山,卒暴死。姜埋其骨而复奏焉’。……惜武夷山之虹桥板,不得姜御史搭云梯而一探之。”
案全州“石棺”,所未目睹。然如《涌幢小品》所言,直是小说耳。如非朱某所虚构,则是姜某所虚构。入于《子不语》尚可,而竟以之入于《诗话》,实属出人意外。
所谓“匣”者乃天然石形,类匣,亦类棺而已。木久岂能不朽?长江三峡中有所谓“棺材峡”,又有所谓“兵书宝剑峡”,均取其岩石之形似而云然。“兵书宝剑”,民间亦使之与武侯联系,自不足信。
至所谓“武夷山之虹桥板”,见同卷第一六则:
“余游武夷,至大藏峰。望半字山,穴中有桥板梁柱,大小百千根,参差[cēn-cī]堆架。灰墨色,长短不齐。既不朽烂,又不倾落。其下湍[tuān]急,舟难停泊。有某官,击以鸟枪,落木梯数片。朱子云:‘是尧时民避洪水居此。水平时,人下而木存’。想亦有理”。
行文体制,两者相同。观察既不精密,叙述亦自相矛盾。安有木而不“朽腐”者?(除非木已化石,但木如石化,则远出洪荒,其时何能有桥?)且既能击落,又安见其“不倾落”?
武夷,余未曾至。桥板亦不知是否尚存,估计当是千年古物。朱熹以为尧时人所留,亦仅臆测,何“理”之“有”?
袁枚可谓博览群书,但有“尽信书”之嫌。孟子曾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看来,二千年前的孟轲,实比二百年前的袁枚高明得多。
四六、甘苦刚柔
《诗话·补遗》卷二第十二则:
“凡药之登上品者,其味必不苦,人参、枸?是也。凡诗之称绝调者,其词必不拗,国风、盛唐是也。大抵物以柔为贵:绫绢柔则丝细熟,金铁柔则质精良。诗文之道,何独不然?余有句云:‘良药味不苦,圣人言不腐’。”
这种偏致之论,十分滑稽。药之苦与否,诗之拗与否,物之柔与否,根本不能比并。药以对症为贵,诗以能使人兴、观、群、怨为贵,物以适用、美观、经济为贵,此其大较也。袁枚所论,时每自相矛盾。如《补遗》卷三第十则云:“李杜韩苏四大家,惟李杜刚柔参半,韩苏纯刚。白香山则纯乎柔矣。”
物既“以柔为贵”,何以韩苏纯刚而入于大家,白香山纯柔而不得入于大家?再就药而言,例如奎宁,对疟疾为特效药,而味极苦。安见其“良药味不苦”?
如药以不苦为良,则甘草应为上品,何以有人比之为“长乐老”(历事五朝的冯道),而袁枚以为恰合甘草身分?(见《诗话》卷十六第二四则。)
药不以甘苦为上下,而以利于病与否为上下。古谚所云:“良药苦口利于病”,依然是合理之言。
良药之味与所谓“圣人”之言也根本不能比并。良药之味有不苦者,或虽苦可以使之不苦。所谓“圣人”之言,苟时过境迁,则曩之“不腐”者俄而腐矣。已腐之言,纵有大力,谁能使之不腐?忠君之义何如?天尊地卑之义何如?夫唱妇随之义何如?
  四七、“一戎衣”解
《诗话·补遗》卷二第三十则:
“杜少陵平生最爱庾子山,故诗亦往往袭其调。如“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之类,不一而足”。
案“一戎衣”见《中庸》:“一戎衣而有天下”。“三尺剑”对“一戎衣”,从字面看来,甚为工稳。但《中庸》之“一戎衣”,郑玄注云:“衣读如殷。……齐人言殷,声如衣。”又《吕氏春秋·慎大篇》“亲郼如夏”,高诱注云:
“郼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故“一戎衣”实即《书经·康诰》之“殪[yì]戎殷”。一通殪,剪灭之谓,非一二三四之一。戎同汝,犹今上海一带方言称汝为侬,非兵戎之戎,亦非戎狄之戎。金文周初之器多以衣为殷,如武王时之《大丰?(簋[guǐ])》“丕克乞(讫)衣王祀”,“衣王”即殷王。杜甫去古已远,不通古音,故有此误用。然此误用已成通例,并不限于杜甫。
五十年前,我为辛亥革命后第一次新正写春联,曾有句云:“共和三脱帽,光复一戎衣”,并无心袭杜,而错误则完全相同。
  四八、“撒羹”与“麻姑剌”
《诗话·补遗》卷二第三六则载梁处素(履绳)《题汪亦沧〈日本国神海编〉》七绝三首,每首用了一个日本话。
第一首有“拽盏何缘号撒羹”句,解云“佐酒者号撒羹”。案此当是Sakana(撒卡那)之对音而不甚准确。原义为鱼。因日本一般多吃鱼,故又引伸为下酒菜之肴[yáo]。
第二首末二句“那管吴儿心木石,我邦却有换心山”。解云“妓所居处名山换心山”。此则不甚了了,不知是何处山名,抑系解语有讹误。
第三首有“通宵学枕麻姑剌”句,解云:“其俗以木为枕,号麻姑剌,直竖而不贴耳,故至老不聋”。今案枕名“麻姑剌”即Makura(马苦拉)。旧式者以木为之。正面侧面均呈梯形,高约八九寸。正面底部下阔约尺许,侧面下阔约其半。上有软垫呈圆棒状,固定于木,以之枕于后脑凹下。盖旧式日本女人梳“丸髻”,男子梳“曲髻”,颇费事,故用此木枕,以免损其发式。所谓“至老不聋”云者,如非误会,则欺人之谈。
〔更正〕第二五则“棉之蓓蕾”改为“棉铃”。第四十则“含氟量大”改为“含硫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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