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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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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4-21
第5版()
专栏:

巧遇
(一位三轮老工人,在两个钟头里想到和碰上的种种事情)
寿岩
这件事说奇也奇,说巧也巧,可是在咱们这社会里,人人都信得过真会有这样的事儿的……。
邹老头是个平平常常蹬三轮的工人。今早他正飞踩着三轮往火车站直奔。可是这老头今儿脸上不寻常,又像是高兴,又像是出了神,老是自顾自地眉开眼笑。本来嘛,逢上这条路,老头总是特别来劲。滑着轮子吱吱响的柏油大马路,又平又宽,老头可记得解放前这一带只不过是片烂泥地。现在修沟排了水,筑了马路,两旁又都种上庄稼,绿油油地望不到边。再说那车站大楼顶上金光闪闪那几个字儿,一上这条路就老远瞧见了。那儿过去是片乱坟岗,只有清明时光才有些人提着冥纸来上坟,平时野狗都罕见。可现在是成天车水马龙,谁上这条路能不高兴呢?可是,说真的,老头今天一不为这路,二不为那楼,瞧他那样儿,就晓得他为的是自己心头上正惦记着些什么事儿。
原来老头昨天收到了两封信。让二儿子给念了,才知道那是弟弟邹明和大儿子福康捎的。说起弟弟和大儿子,老头有满肚子的话哪!
老头就这么个亲兄弟,可他却是——照老头自己的说法——上月才由派出所给接上头的。原来老头跟娘逃荒出来那年,这个遗腹的弟弟还没出世。后来半路上母子失散,怎么也打听不到娘的消息,他盘算是饿死在哪块了。所以赶上个月派出所的同志到家里,问老头有没有个弟弟,老头只好干瞪眼。倒是那位民警却说出了原原本本,这才跟弟弟联系上了。原来那年娘挣扎活下来了,在一个城里养了弟弟,就找上个人家当了奶妈,后来奶没有了就当了妈子,弟弟十六岁上娘病死了。到抗战胜利那年,弟弟还没足十八岁,倒给反动派抓了壮丁。幸亏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给解放了过来,当上了解放军,去年才转业在上海做事。弟弟由娘口里只晓得有这么个叫邹金生的哥哥。就凭着一个姓名、一个籍贯,这些年来托公安部门找呀找呀,到底给找着了。昨天弟弟信上说,本想特地请假来看望哥哥,刚巧机关正要派他来这儿有公事,趁此机会,这两天就要来了。
大儿子的信倒也简单,说要打发媳妇回家生养了。老大在过去是个被人叫做烂水手的。因为家穷,十五岁上就跟人上了外国轮船学做事。一年到头失魂落魄似的。解放后上了咱们国家自己的船,他自己说打心里就自在了。那年休假回家那神气,就像船是他自己似的。去年上印度尼西亚接侨胞,写信回来讲:“过去我再远的码头也跑过,可是这次驶的是咱们自己的船,飘着五星红旗,飘海过洋接亲人……。”媳妇是前年娶的,还没见过公婆。老头心想,媳妇这回回来一养下娃娃,自己就抱了孙子啦!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啥事没见过?可想起抱孙子的事,还免不了心头扑落扑落地发慌哩!
昨晚二儿子福生给老头念完了信,红着脸顺便告诉老头,说他自己明早要带女朋友来家玩玩。哈,这还不就是让爹娘看看未过门的媳妇?早先就听说老二有个对象了,问他总不肯明说,这谜今儿就要揭了。老头最心疼这二儿子,这小子,聪明灵巧,又扎扎实实,进工厂才六年就当上技工了,平时为人又跟老头同样一副热心肠,真算是全称老头的心。可老头就讨厌他总是嘀咕着不让父亲再蹬三轮什么的。蹬三轮有哪样不好?一样为人民服务嘛!叫他坐在家里享清福才没兴头哩。就为了怕别人也嘀咕,老头还没捎信告诉弟弟自己干的是这门活,对大儿子也说打今年初就歇手了。本来嘛,今天星期日,未过门的媳妇又要来见面,也该将就将就,歇上一天,可是有个客人早和老头预约了上火车站的,还能不跑一趟?反正时间还早,误不了事,一到就回头。
老头正想着,车站到了。上海来的列车早进了站,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去上海的班车还差个把钟头才开,客人才开始来,所以站上倒显得稀疏了。老头直把客人送到车站楼门前,客人下了车,他也不想拉这趟回头车,就扭头想马上家去。刚踩几步,没想前轮顶着什么跳了一下,低头一瞧,原来抛在地上的几张棒冰纸当中有个皮夹子正辗上了。老头打量大概又是哪个慌张鬼掉了的。这种事可不能不管哪!就下车弯腰拾了起来,一看正是个厚甸甸的皮夹子。还没琢磨咋办,就听到有人在后头没命叫喊:
“三轮、三轮,赶快过来!”一回头,原来是站上一个服务员正搀个人从站里出来,还没到门口就直着喉咙在叫。老头晓得准是急事,不经心把皮夹子往袋里一塞,就推了车前去。
“老大爷,来,这位旅客害了急症,站上医务室没办法,劳驾就送……。”
“这还用劳驾,就送省立医院吧,那儿近,快上来吧。”老头帮着扶病人上了车,又使劲奔向市区。
……送好病人,老头有些累了。正想慢慢骑回家,突然记起了那个拾到的皮夹子。他把车就停在路边,伸手掏出了皮夹子,还没翻开,打边上就看见里头装着钞票。老头心里寻思,就送这儿派出所得啦!手却不自主又翻开了皮夹子。嗬,夹子里还插着火车票什么的,还夹着个红红的小本子。工会证吗?没那么小,皮上的字也没那么少。唉,早不听区委里小苏同志的话,那姑娘打前年起就老是说:“邹大爷,不识字可不行啦!上扫盲班吧!”如果不推宕[dàng]说年纪大了学不成,果真上了两年夜校,这些字也该认得了呀!再打开小本子一看,就像工会证那样也贴了张照片。那人是个解放军军官,挺英俊的……。哎呀,这副眉毛和眼睛多眼熟,得端详端详……。
“……邹大爷,邹大爷!”突然车旁有位姑娘在喊,叫了几声才把老头从沉思中给唤醒过来。
老头抬头一瞧,原来正是小苏同志。今儿她打扮得比平时加倍整齐,手里提了一篓柑子,人可是变得忸怩多了,红着脸说:
“大爷,今早还出车呀!福生没告诉您……。”
老头啥也没理会,就冲着说:“是你?可巧了,麻烦你倒先给我瞧瞧,这玩意上写的是什么?”
姑娘一手接过了小本子,另一手把那篓柑子顺势往车踏板上一搁,就边瞧边说:“这是工作证嘛,这人是在上海工作的……。”
“上海?”
“对,上海市人委……”
老头可没听清姑娘再说什么,一把抢回工作证,连皮夹子往兜里一塞,就飞身上了车。这回倒把那姑娘给怔住了。还没到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老头早踩出丈把远了。老头想:上海?!钱和车票都在这儿哪!一定来得及赶上的。他也没听清楚那姑娘在后头叫喊些什么。
老头飞快地踩着三轮,一直到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才本能地刹住了车。就在这时,一个穿干部服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瞧那神气也是急事,就扶着把手向老头说:“老大爷,上趟火车站!”
“火车站?行!快上。”
红灯一熄,老头又一个劲踩着。一忽儿又上了那条通车站的大马路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老头老时不时地回过头端详车上那汉子,就像要说些什么,又像是汉子脸上有什么刺目的东西似的。
“老大爷,你有啥话要说吧?车钱你别愁,我不会少给。”
“倒不是车钱,我说你这脸挺熟……”
“不会吧,我这是头一趟来这儿,刚下火车还不上一个钟头哪!”
“刚下火车?那你怎么又上火车站?”
“掉了东西嘛!刚才也坐三轮来,到一个机关有事,可到了那里才发觉皮夹子掉了,弄得连车钱也要人家代垫,想必是掉在车站了,只好……”。说到这儿,老头突然刹住车,一下跳了下来干脆瞪着眼瞧住那人,又突然敲着自己脑袋笑了起来。弄得这位乘客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呀,就是你呀!”老头直指着人家,笑着说。
“就是我?”对方显然十分惊愕。
“是相片上认得的,怪不得像见过面似的!”老头自以为说清楚了。
“相片上认得?”
“哎呀,你当然……,别忙、别忙,”老头一把掏出了皮夹子,抖着说:“就在这儿呀!”
说了究竟,两个人笑个不停。那汉子告诉老头,原来那照片是他转业前照的,穿着军装,现在穿的是干部服,怪不得老大爷一下子对不起来。他向老头谢了又谢,还提出要送钱给老头,老头倒训了起来:“哼,我赶着送皮夹子是为了钱啦?你趁早别说了!”接着,又关心地说:“快上你要去的那机关去吧,早告诉人家,也免得同志们操心。在哪条路上?”那同志只好把地址告诉老头。老头就又打回头走啦!路上两人又谈了起来。
“这儿火车站修得倒挺漂亮的。”
“前几年还是片乱坟岗哪!那座楼房连这条路都是1958年修的。我也来义务劳动过,大跃进嘛,还能不动手。说实在的,大跃进以后新鲜事可多了。别的不说,二十多年前我来的时光不知登多少山、涉多少水才到这儿,解放后好是好了,可是从上海来的客人都说,又是火车,又是汽车,又是船,三天还到不了。可是现在坐上火车不用两天就安安稳稳到了站……。”老头一说这些事,劲头就大了。
“是啊!过去只听说这儿交通不便。那年在部队,有个同志来了一趟,回去说光转车船一路就转了三趟。可他说这儿的水果就是多。吓,我说大爷,你这篓柑子真不错呀,多少钱一斤?”
“什么柑子?”老头觉得这位同志话头转得突然。
“喏,就是这踏板上那一篓。”
“哎呀!”老头回头一瞧,禁不住叫了起来:“可怪不得她叫喊什么,有篓柑子呀!”
“老大爷,怎么回事?”
老头说了究竟,又逗得两人笑个不停。老头哈哧哈哧笑着说:“我就请她看那个工作证嘛!她把柑子给搁上来了。我一听她说这工作证是上海来的同志丢掉的,心想这人许是回上海的,许是从上海来的,是来的可不忙,是回去的可就快开车了呀!一把抓了工作证往火车站就奔,哎呀,这回可出了个笑话哪!她不以为我老头耍她的才怪哩!”
说着,笑着,到了那同志要上的机关的门首。他向老头谢了又谢,可老头连车钱也不多要他一个子儿。
打发那同志下了车,老头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只好上一趟区委了,免得小苏同志以为我老头开她什么玩笑。他跨上车还没踩几步路,又有什么人在叫:“喂,三轮车!”
“不去了,回车了!”老头连头也不抬说。老头心想:先回家吧,省得二儿子有意见,这篓柑子等下午送去得啦。正想着,街对过又有人在叫:
“邹大爷,麻烦来一趟。”一看,是蹬三轮的老周在招手。他车上坐个挺着肚子的大嫂,正在指手划脚说些什么,老头捉摸是件什么麻烦事,就过去了。
“这位女同志刚由外地来,是访亲的,可不凑巧把地址条给丢了,只晓得是在这条路上,那个巷子里有什么庆福里的。你是住这地方的,知不知道在哪儿?”老周说。
“就在我家那块,我正想回车,就坐过来吧,我带她去。”老头帮着把东西搬过车,那女同志的东西可不少,一包包一篓篓的,搬了好一会儿。等人也上了车,老头也不跨上去了,就拖着走,没几步路就拐进了一个巷子。
过了这条巷又弯进另一条巷,巷半截上又有个弄堂,老头说:“这就是庆福里了。”
“是说打这儿再拐个弯,门首种着夹竹桃的那家。”
“那家姓什么呀?”老头不由打量起这女的。
“姓邹的。”
“你哪儿来的呀?”
“广州嘛!”
“你是他家的……。”
“是我爱人的老家呀!”
“哎呀,你是福康的媳妇啦!”老头也不等大媳妇再说什么,就推着车子直奔家门。刚到门首就直着喉咙叫:“福康他娘,大媳妇到家啦!”可是打门口往里一瞧,厅子正闹哄哄地坐着几个人。他们正在说笑些什么,老头刚一只脚跨进门就像触电似的呆住了。坐在右首这人不正是那丢了皮夹子的同志,瞧,他站起来了,哎呀,这副眉毛和眼睛就像往常爹的模样嘛,对了,是弟弟呀——我的亲弟弟呀!还有,那不正是丢了那篓柑子的小苏同志!懂了懂了,原来她就是福生的女朋友,没过门的媳妇呀!
下面的事就别说了。反正这户人家今天有得说的、笑的。当然,在老头兄弟间也会有许多对辛酸往事的感慨……。
(附图片)
江畔(套色石版画)洪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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