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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者的道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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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4-21
第5版()
专栏:

勇敢者的道路
周彼
7月底,我到江西老革命根据地去访问,临行前,我爱人机关里的一位女同志来找我,托我看看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施银珍,在两年以前,从上海到江西山区,现在在朝阳山垦殖场劳动。我答应她,一定去看她的女儿。据我爱人说,她的女儿是一个勇敢的姑娘,两三丈高的梨树,她敢爬上去,在树梢上摘梨子吃。也许,因为她太勇敢了吧,才使得她的母亲时时为她担心。
8月上旬,我到了朝阳山。在垦殖场一打听,施银珍住在三里以外的生产基地。在闲谈中,有人告诉我,她初到生产基地时,最怕走山路,有好几次上山开荒,她一见山坡就坐下来哭了。一个勇敢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懦弱呢?真是怪事!
我到生产基地去看施银珍,走的是山路。山路的确崎岖、险隘,远远看去,它像一条蚯蚓蜿蜒在山间。我是第一次走山路,开始还觉得很有趣。虽然迎面就有一道山坡,那山坡并不高,也不陡;我一边轻快地走着,一边欣赏着沿路的景色,很轻松地就上去了。前面又有一道山坡,可是,这儿的景色美极了。早晨的太阳,被一片红霞簇拥着,它那灿烂的光芒穿过云际,像一块金色的纱帘,垂向郁郁葱葱的山野。透过这块纱帘,我看见了绚烂如织锦、精致似刺绣的梯田,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地又上了山坡。我想,总该快到了吧,不料前面还有一道更高的山坡。这道山坡陡得像滑梯似的,每上一步,就要挣出一把汗。我也无心观赏风景了,一边揩汗,一边喘气,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地捱到山坡上,我倚着路旁的一棵油桐树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山谷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我忽然想到施银珍,她为什么见了山坡就哭,我完全理解了。
到了生产基地,听说她一早就上山找肥料去了。我在墙上的光荣榜上,看到了她的名字。这使我感到很奇怪:一个见山坡就哭的姑娘,又怎么会被评上“五好青年”呢?我想找党支部书记林爱春同志谈谈,可是,她也一早就上山找肥料去了。于是,我和办公室的同志约定,明天再来。
第二天早晨,我正准备出发,忽然接到生产基地办公室打来电话:施银珍一早又上山找肥料去了。我只好改一天去看她了。不料到了傍晚,她却跑来看我。她是一个大大方方的姑娘。我拿买来的梨子请她吃,她接到手上又往桌上放。她问她母亲的情况,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我问她生活得怎么样,她只告诉我:“很好。”由于她在腼腆中保持着一种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严肃,我们的谈话常常中断。她的家是住在上海江湾,我想跟她谈谈江湾的变化。我刚刚说到从上海市区到江湾,现在通了有轨电车,她却说她都知道了。我说:“山区到底是山区,不像上海那样繁华……”她立刻打断我的话,反驳我似地说:“以前,上海也是一个荒滩呀!繁华还不是人创造出来的!”也许,她是为了证明她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接着就跟我谈起她来到朝阳山以后,朝阳山所发生的变化:冷清的白龙湖,建成了热闹的水电站;荒芜的野兔窝,兴起了繁荣的果木园;过去只听见鸟鸣兽叫的山谷,现在四处都响起了工厂的马达欢唱声。当她谈到生产基地的梯田时,她那脸上的严肃神情,全部不见了。她变得话特别多,甚至有些唠唠叨叨。昨天,我已经看到过她们的那些包谷顶天、红薯盖地的梯田,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些梯田原来是野草深得可以埋人的荒坡。
我问她:“这些梯田,今年能收多少粮食?”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包谷最少能收四万八千斤,红薯最少能收十二万斤。”
我连声称赞着:“了不起,了不起!”
她呢,轻声地说:“这刚刚够我们自己一年吃的口粮。”
我说:“要是在荒坡上多开些梯田就好了。”
她一边把手指捏得格格作响,一边说:“我们上山找肥料,也就是为了这个。”
我问:“山上有肥料吗?”
“林书记说有,就一定有。”她拿起桌上的梨子玩着说:“我们上山找了好几天,什么山角角、山缝缝都找遍了,今天在半山腰才找到一个山洞。高得像是要踩着云彩才能上去,陡得又像刀切的一样。”
我问:“那你怎么上去的?”
“在身上拴上绳子呀!绳子拴牢了——”她噗哧一声笑了,放下梨子说:“我就像猴子一样的,跟着林书记往上爬,爬进洞里一看,哎呀,一层一层都是鸟粪!”
“是些什么鸟粪?”
她说:“这我就说不清了。反正那儿有成群的山鸡呀,鹌鹑[ān-chún]呀,这些鸟粪,林书记说都是上等的补品,喂给荒坡吃了,它就长粮食。”
我们谈着谈着,已到晚上九点多钟,我想,她没法回去了,打算给她找个住处,让她明天再回去,可是,她不肯,她说明天天一亮,就要上山去运鸟粪。我要去给她借手电筒,她也不肯,她说,她看得见。我把她送到门外,只见远处一片漆黑,怕山路难走,我又劝她明天走。她说:“好走,好走。”
我问她:“山上有狼吗?”
她说:“有时候有。”
她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仅不能叫我放心,反而使我担心。于是,我也不理睬她的反对,决定送她回去。虽然她已经快到二十岁了,又是一个共青团员,可是,我觉得我有责任给她领路。我忙抢上几步,走在她的前面。等到走出街镇,踏上山路的时候,灯光消失了,我这个领路人,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她已经发现我正在迟疑,立刻闪到我的前面,领着我走了。幸好,她穿的是一件印着浅绿色的水仙花的白衬衫,我就睁大了眼睛,牢牢地盯着白衬衫。白衬衫向前,我就向前;白衬衫转弯,我就转弯;白衬衫上坡,我就上坡。这时,我简直像一个被她操纵着的机器人,她说,这儿有一滩水,跨!我就跟着她跨。她说,这儿有一条沟,跳!我就跟着她跳。她走得很快,我想叫她放慢步子,又不甘示弱,于是,我把心一横,也不管脚下是坎还是洼,就踉踉[liàng]跄跄[qiàng]地跟着她往前闯。我们谁也不说话,走着,走着,走过一道山坡,走过两道山坡,在上第三道山坡时,她似乎察觉到我跟不上,忽然把步子放慢了,没头没脑地问我:“你听说过春姑这个人吗?”
“没有。春姑是谁?”
“是一个英雄。”
“哦!”我忙问:“是一个什么样的英雄?”
走了几步,她说:“大约在一二十年前,春姑十六岁,红军在朝阳山。有一天晚上,春姑上山去给红军送粮食,走在半路给白匪军发现了。怎么办呢?退回来吧,如给敌人抓住了,那会连累村里的人!往前走呢,会让敌人找到红军呀!她脑子转了一个念头:掉一个方向!她拔腿就朝着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山路跑去!跑呀,跑呀,跑过一道一道的陡坡,鞋落了,她光着脚跑;踏着尖石,踩着利刺,就把牙一咬!她跑到鸟兽栖息的高山大崖上,回身一看,白匪军还在跌跌绊绊地追她,眼看敌人快走近了,她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喊:‘共产党万岁!’就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像这样的英雄事迹,我听过不少。可是,每听一次,内心就要受到一次震动。我沉默着,在心中悼念着英勇牺牲了的春姑。施银珍提醒我:“当心,这儿有一棵油桐树!”我也没听见,结果噔的一下,正撞在树干上,疼得我喊了一声:“哎哟!”她听了,却笑起来说:“我刚来的时候,在黑夜里走山路,也撞过好几次。”
爬上这最后的一道山坡,我累得小腿上的肉直打颤,她呢,也不歇歇,我只好鼓足劲,继续跟着她往前走。在下坡的时候,耳旁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我立刻想起前面这一段路,昨天白天我走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难走,可是,现在在黑夜里走过,我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这是一段紧靠着峭壁的山路,路面最宽不过二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我想站住,她却伸过手来牵着我走了。尽管如此,我的心情还是很紧张。在这种山路上,如果走错一步,那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她好像没考虑到这一点,走得还是那样快,我不得不尽量把她往后拉,借此警告她:“别冒失!”她呢,好像在鼓励我:“不用怕!”并且不断地招呼我:“靠崖走!靠崖走!”她走得那样稳稳当当,步步踏实,使我禁不住赞扬了她一句:“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不!以前,我在黑夜里走这段路,总是林书记用手牵着我走。”
我说:“你是从林书记那儿学到了真正的勇敢!”
她又说:“不!”
我迷惑了。我想追究下去,却到了生产基地。她谢谢我把她送回来了。我听了,脸也红了。她要我留下来,我当然同意。我随着她走进办公室,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打电话给我找施银珍。这时,她一看到施银珍,立刻亲昵地叫起来:“小鬼!深更半夜的跑回来干什么!”伸手把施银珍搂在臂弯里了。
施银珍给我介绍,这中年妇女就是生产基地的党支部书记林爱春同志,就是跳过崖的春姑。我一下愣住了:她还活着!人世间竟有这样的巧事:当她从崖上跳下时,半山腰的老松树,却把她接住了!
我敬佩地看着林书记,她的面颊上有几条很深的伤痕,我猜想,这一定是跳崖时留下的。当林书记在为我安排住处时,我从施银珍口里得到证实,我的猜想完全对。我说:“这伤痕是勇敢的标志。”
“不单如此,”施银珍眼不眨地看着我说:“她在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对革命忠诚。”
我看着施银珍那张胖鼓鼓的笑脸,刚才她像一个温顺的孩子似的依偎着林书记的情景,忽然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她被评上“五好青年”,我不再感到奇怪了。
我回到上海以后,施银珍的母亲可能会问起崎岖、险隘的山路,我要告诉她:
“这是勇敢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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