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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位的工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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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5-24
第5版()
专栏:

我的第一位的工作
吴强
毛主席说,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是作家、艺术家的第一位的工作。他要革命的有出息的作家、艺术家到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的源泉中去,与工农兵群众在思想感情上打成一片,包含着要知识分子出身的作家、艺术家向工农兵群众学习,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的深刻意义,也指出了文艺创作上的一条普遍真理,一条客观规律。
不熟悉的,不要去写,要写,写自己熟悉的,这是常识。古今中外的真正的现实主义的作家、艺术家,莫不是这样做的。曹雪芹、施耐庵是这样做的,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是这样做的,高尔基、法捷耶夫也是这样做的。正是由于他们对他们的写作对象了解、熟悉,才写出了他们那些卓越的感人动人的作品。如果曹雪芹对他笔下的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等人物不熟悉,对当时的社会情况,对大观园里里外外的生活不熟悉,他能写出那么一部人物众多而又鲜明,内容复杂而又丰满的《红楼梦》来,是不可设想的。稍有创作实践的人,也都会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体会到这一点:写自己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情,就写得顺当,也可以写得好些;若是写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事情,就一路疙疙瘩瘩,写不下去,甚至是苦恼得很。即使花了再大的工夫,把作品硬写出来,也必定是不像样子。我在部队里,生活得久些,对战士、干部和打仗的事,比较熟悉,写点关于反映战争生活的作品,就比较顺当,自如一点,写工人,写工厂生活,我的笔就很不听我使唤。我写过,真是好不容易才写出一两篇连自己也不满意的人物特写来。因为我在工厂里只工作过、生活过一年光景,对工人,对工厂里的事情,还是如毛主席说的“简直生疏得很”。
不了解不熟悉的,而又要写,必得先去了解、熟悉。这是从事创作活动非有不可的准备工作。不做好这个准备工作,就没有劳动、创作的对象。不去了解,不去熟悉,那就只好搁笔,不干这一行。要干这一行,要想写出作品来,为工农兵服务,就要使自己对人对事从不了解到了解,从不熟悉到熟悉,就要从“不熟,不懂,英雄无用武之地”,到熟悉工农兵的面貌、心理,懂得工农兵的语言,“英雄”有用武之地。这个第一位的工作,是万万不能不做的。二十年前,毛主席说,要做好这个工作,“就得下决心,经过长期的甚至是痛苦的磨练。”对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这句话的意义,是关乎人生大事和创作前途的。二十年过去了,今天,把二十年来自己的经历回顾一番,检视一下自己的现状,就更加觉得它是多么深刻了。
二十年前,我在新四军里工作。那时候,我是我,工农兵是工农兵,思想感情上既不曾“来一个变化”,对工农兵自然是不熟,不懂,简直生疏得很。但是,那时候,我却还在从事写作。我不熟悉兵,却要写兵,不熟悉打仗,却要写打仗。说实话,我在写那样的东西的时候,热情倒是不低。无奈热情不是创作的源泉,热情毕竟不能代替写作的对象。除去访问得到的一点第二手第三手的材料而外,什么内容、形象也没有。这也是实话。当时,一方面,我觉得还有兴头,一天竟能写上五七千字,一方面又确实感到自己的空虚,胆怯得很。写出来以后,究竟是个怎样的成品,完全是心中无数的。事实上,那是在瞎子摸鱼。后来,是由于战争生活的紧张,部队经常行军,打仗,迫着我不得不先干别的工作,到团里、营里、连里去,到农民里去,同时,我也因为碰了壁,多少感觉到没有一点生活积累,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于是,我搁了笔,把愿望寄托于将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的头脑还是并不清醒,那样的感觉和愿望还是蒙蒙眬眬的。对于了解人熟悉人这个第一位的工作,还是不曾认识到,因而也就不曾有意识地贯彻到自己的生活和行动中去。到1942年夏天,在整风学习中学习了《反对党八股》,毛主席在《反对党八股》的文章里,特地提出鲁迅复“北斗杂志社”讨论怎样写文章的一封信,把鲁迅说的“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作了反复的讲解。对着鲁迅和毛主席说的话,加上在这年冬天,看到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检查一下自己的写作活动和写过的一些东西,才算是开始有了觉悟。然而,认识、觉悟,并不等于实际行动,对我这样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虽然已经在部队里工作了、生活了四五个年头,天天跟士兵在一起,天天住在农民家里,天天身在战斗之中,但是,真正跟工农兵群众打成一片,全心全意地深入到火热的斗争中去,也还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也还是大半由于战斗频繁的客观形势所逼,时间久了,渐渐地习惯了,同他们共了患难,受了生活的感染,才在以后的几年,跟战士们、工农出身的干部们和接触到的农民群众,逐渐地融洽起来,同他们有了感情,有了共同的语言,在他们之中有了朋友,也就从而取得了进一步了解他们熟悉他们的条件,留心做起自己要做的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来。
了解工农兵熟悉工农兵的关键,是和要了解要熟悉的工农兵打成一片,同他们共心,是不嫌他们,爱他们。毛主席已说得很透。共心这一关通了,就关关通,路路通。他们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他们也不嫌你,也爱你,甚至比你对他的感情更深,更真切,更诚恳,也更坦率。他什么话都对你说,他会把心都交给你的。我在战斗里,不止一次是由于连队的干部和战士的爱护,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候,得了救。1944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我和两个短枪队员,住在敌人正在清乡的南通西乡的一个相熟的只有一间小屋的人家,我正要离开那里到别处去,这家大嫂,眼见在不远的堤岸上,有一队日本兵走过来,连忙把我推进屋里,关了门,自己随手端了个小板凳,上了堤岸,很镇静地坐在路边上做着针线,为我们担任了前哨任务。日本兵走到她的跟前,看看只是她一个人,一间小屋的门闭着,便走了过去。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用自己的生命掩护着我们的生命!我记得,她曾向我讲过她自己的一生,讲过她经历过的听到的许多生动的故事,让我了解她,熟悉她,让我从她那里,了解了、熟悉了许多社会情况。当然,同工农兵有了感情,共了心,只是了解人熟悉人的条件,并不等于已经了解了、熟悉了他们。要了解他们、熟悉他们,还是如毛主席说的,要做许多工作,作家、艺术家更需把这个工作放在第一位。我所体验到的,做这个工作,就是要多同他们接近,多同他们发生生活上、工作上的联系,在长期的日常生活、工作当中,在彼此往还当中,默默地留心他们的言谈举动,简单的一次两次以至多次的调查访问,是不能够熟悉他们的面貌、心理、性格、品质的。在江苏的如东县,我认识一个顾大妈妈,在启东县我认识一个董家妈妈,我每次到那两个地方去,总是要去看看她们,同她们谈谈,而每次看到她们,她们总是滔滔不绝对我说起乡里的情形,说到她们的生活怎么样,以至说到她们的儿女和左邻右舍的这样那样。有时候,说起过去的事情,说起战争期中的英雄故事,她们的眼泪竟是止不住地滴落下来。她们感染着我,我也从而更了解、更熟悉了她们和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情。举如我手里正在写的一个长篇小说里,有一个人物叫白桐本,他是一个已经牺牲了的英雄,他不曾死的时候,我只是见到过一两次,经过他的干娘顾大妈妈对我多次地谈到他,谈了他的一言一动,谈了他的爱好,谈了他的种种事迹,加上我从别人别处了解到的关于白桐本这个人的这样那样,我就了解了、熟悉了白桐本这个人了。
“来一个变化”,我变化得很缓慢,很迟,至今还是变化得不彻底,我的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我的写作对象,大多是兵,是军队的干部,在写作过程中,有时候,我也还能够描绘他们,能够要他们由他们自己的思想感情,支配他们的行动,要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他们要说的话,有时候,譬如写到士兵在火线上的心理活动,就觉得没有多大把握。干部、士兵也是各种各样的,面貌、性格不同,我了解的、熟悉的,还是有限得很。作家要有两种自由,一种是不受外来的干涉、限制、束缚,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样写,就怎样写。这种自由,我是有的,而且很充分。一种是对自己描写的对象熟悉,想写他什么,就写他什么,想怎样写他,就怎样写他,能够随心所欲,纵横自如。这种自由,我也有,但是很不充分。在创作过程中,就干涉着、限制着、束缚着自己的手和笔,使自己至今还有不小的苦恼。毛主席说,要了解各种人,熟悉各种人,了解各种事情,熟悉各种事情,需要做很多的工作,我却是做得很少,很不到家的。写作这件事情,跟别的许多事情一样,有它本身的规律、轨道,离开规律,出了轨道,是到不了目的地的,是硬干、蛮干不得的。说到毛主席说的,要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能进入创作过程,那就更是不能不感到脸红耳热了。人和人,事和事是互相联系的,工人跟农民有联系,好多工人来自农村,工业生产与农业生产息息相关;工人与知识分子也有联系,好些工程师就是知识分子;解放军的官兵和工人、农民分不开,好多解放军官兵,本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打仗的事与整个社会生活息息相关,与敌人要在战场上相遇,战斗以后,还要审查、处理、教育俘虏官兵,有些俘虏兵,经过教育,还又成了战士。写工人,不能只了解、熟悉工人,写农民不能只了解、熟悉农民,写兵,要了解兵,熟悉兵,要了解、熟悉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还得了解、熟悉其他的人以至敌人。这是多么复杂、艰巨的工作!不去首先做好这许多工作,对人,还有对事,没有丰富的知识,劳动对象怎能活现在自己的笔下?创作冲动从哪里来?怎能进入创作过程?自然,劳动对象有主有次,要事先了解、熟悉的,也有主有次,对一切阶级,一切人,一切群众都做到同样深透的了解、熟悉,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主要的对象必须有深透的了解、熟悉,对与主要对象有联系的而自己笔下又非写到不可的,有相当的了解、熟悉,则是必需的,缺少不了的。单从毛主席在二十年前说的这条了解人、熟悉人的普遍真理,客观规律来检视一下自己的创作活动,已经觉得这个第一位的工作,今后还是要认真地不懈地做,一生写作,就要一生做这个工作。从毛主席说的进入创作过程的要求来看,要认真地不懈地去做的工作,要下的工夫,就更多更大了。至于思想修养,艺术修养和种种知识修养,是同样缺少不了,必须下大工夫的。缺少这种种修养,光有劳动对象而没有劳动手段,也是不能够进入创作过程,也是不能够如毛主席所说“根据实际生活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来”的。
从我自己的实际情况来看,我在许多方面,都需要作艰苦的努力,下很多很大的工夫。而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还是我必须做的必须下工夫的第一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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