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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山广场——滇西北考察纪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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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7-09
第4版()
专栏:

贡山广场
——滇西北考察纪行
雷加
从祖国地图上看,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这三条江只有在这个地区挨得最紧最密。称得上壑谷万丈,一个比一个切割得深些,最能显出横断山区粗犷的本色。我们的考察路线,为了涉越三江,翻了两座雪山,现在来到怒江西岸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城。
谁知道说得对不对,我以为不会有比贡山更远的城市了,也不会再有比贡山更小的城市了。
我们到贡山那天晚上,这个山城正在放映电影。一架小发电机,用它訇[hōng]訇的响声,对全城发出了临时通知。我们住在后院,穿过前院时,看见这个小发电机自以为天下无双的起劲地工作着。电线爬过山门,露天电影已经开映了。
场子上坐满了人。我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一江山岛的波涛,在这里显得格外真实可亲。它的威力造成了主人公的困难,还向这里的山民显示:请相信吧!世界上不单是有高黎贡雪山,还有万古长存的海洋。
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像要在电影院里那样,为自己找一个位置。凡是出现海的时候,方斗形的弧光特别亮些。我看见场子上坐着战士和机关工作人员,一排挨着一排,屁股底下坐着堆得整齐的石块。他们都穿着一色的白布衬衣,只是裤子的颜色和头上的帽子,各有区别。系[jì]红领巾的孩子们,全在前排,随着石块大小,他们坐得高低不一。场子西面是些家属,因为靠近那一边有一所机关宿舍的房子。全场只有她们才坐在自己带来的凳子上。场子东面,站着一群怒族姑娘。还有些姑娘不断地从附近村舍,顺着山谷向这里走来。她们擎着松明,松明照亮了闪闪发光的头饰,照亮了青春的笑容,只是没有照路。因此她们两只脚上,还是溅了不少烂泥。
这些怒族姑娘,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刻不停地嘁嘁喳喳谈着,也许在谈影片上的故事,也许在谈火把节留下来的值得纪念的回忆。
第二天我又来到这个广场上。
我看见贡山的老居民,住在峡谷尽端的瓦房里。瓦房上生着一片片绿苔,远远望去,这个古老的建筑群,像是正在向下滚动的岩石。不远的山坡上,解放后才修建了新的粮库、邮电局和县人委办公楼。为了这些建筑,差不多劈去半个山坡。它的积土推下来,又被铲平,便变成了现在的广场。
在这个广场上,还来不及长出一棵像样的树,年轻人便性急地埋上两根木杆子,又在木杆尽头钉上带铁圈的木板。在人们心目中,这里将是市中心第一个街心花园。同时,谁也不敢说,从这个球场上,不会产生一批优秀的篮球选手送到北京去。
到过贡山的人,没有人不记得这个广场。这个篮球板子,也是来往客人唯一无二的标记。看见它,就知道到了贡山县城。所有翻过雪山的牲口,到了这块不大但是难得的无草的平地上,都得沉醉一会儿,啃上几口枯涩的木杆子,动情的引颈嘶鸣。
全城的居民,都用钟情的眼睛望着这个广场。清晨有战士们清脆的劈刺声;傍晚,红领巾在这里游戏和歌唱;初生的山民,被带到广场上呼吸新鲜空气;讨论会也常常在这里进行。但是只有集会和电影,才能使全城四百多个居民,同时到场。
我们在这个广场上,前后送走了两批人:一批人翻越高黎贡雪山;另一批人沿怒江北上,走到门空那个地方,再向东翻越梅里雪山。我们这些留在贡山的人,算是“后方”。我们等着那批去高黎贡雪山的人回来,一起出发。我们选了另一条路线,不沿怒江北上,而且直向东北前进,翻过四莽雪山之后,再与去门空的人们在德钦会合。
我们选的这条路线,在马帮眼中是极不可取的。有人说,这条路至少有五、六年没有人走过了。山路的断绝,比一座荒芜的园林还要可怕。山洪年年冲毁道路、桥梁;冰冻风雪,也没有一年不在改变山区面貌。往往是这样的:实际情况,比传说的还坏。据估计至少有两天的路程,人不能通行,马帮更加困难。没有人可以根据这个估计,作出正确的决定,因此必须派人探路。
我们派出了探路的人,同时又等待着探路的人回来。因之在这个广场上,我尽有时间欢迎这里一年一度的雨季。
雨季是这样降临的:头天晚上,炊事员小木的眼泪,被炊烟呛得像泉水一样流不完,他咒骂了一阵炉灶,忽有所悟地喊道:“哦!准是它开始啦!”
果然下了一夜雨。第二天,白蒙蒙、沉甸甸的云雾,不停地在山谷里荡漾,绵密而温暖的细雨,清晰可见。它不像在平原上通常被迫降落的狼狈样子,而是热心的先给自己找个合适地方,才徐缓而下。
我仔细观察了这一片片的白云,其实并非完全白色。有的有如春日积雪,蒙上一层淡黑色的网膜。每片云,都有自己的形态,看得出它的头,它的爪,还有不可少的心脏——活动中心。体积大的,动作越加逼真。以常见的白熊来说,它越过峭壁时,总是挺胸腆[tiǎn]肚,前脚迈去,后脚跟上,再慢慢扭转自己的腰身。它这样沿着山壁,一边爬行,一边抖动鬃毛,千百条雨丝,便从它的身上纷纷落下。雨丝细而缠绵,还带着一股湿腥气味。它落得从不仓忙。有一些来不及落到地下的,便腾空而去,又被这片粘腻的沉重的云带走。
雨季就是这么静悄悄地开始了。它游戏一般的,随它高兴,落一阵停一阵。
不论什么时候,都有怒族少女从广场上走过,她们手里拿着刚从合作社买来的料珠子。过去,每个料珠子上,都看得见旧商人的奸笑,头目的阴谋。现在它反射着珊瑚、翠蓝,各种纯真的亮晶晶的光采。她们既不觉得有雨在落,也不理会我。这时候唯一可以聊天的人,是那个理发师,全城只有这一名理发师,平常活不挤,干部下乡之后,他就袖起两手,像我一样在广场上闲荡。理发师责备他的徒弟,因为徒弟不安心这个从未见过的职业;可是理发师却安心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他对我说:“只有在这个地方,我才能够招待你们这些勇敢的人。不久以前,省地质队来过了,你们走了以后,又会有别人来的。我最爱这里的红领巾,你知道没有一个孩子,在他系红领巾之前不来找我,他们都是先剪过新头,才系上他的红领巾。这些小囝[nán]呀,比爸爸开通得多,让我告诉你,他们有一个秘密:他们都想当个考察队员。以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到北京去……”。
来往的马帮,每天到达。那些马匹来到广场上沉醉的劲儿,真够欣赏一阵的。然后,它们抵抗不了山坡上青草的引诱,跑得无影无踪。至于那些马帮们、背工们、男男女女,一起钻进广场旁边一所大房子里。
这所大房子,如果把土墙换成竹篾,再移到无人的高山上,它就是我们翻越雪山时常常遇到的哨棚。哨棚只是一个习惯称呼,或者表示曾经住过军队,实际上就是无人看管的简易公共旅舍。赶马帮的人们、背工和背工,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存在着职业上的友谊;更恰当地说,这是高山旅途上自然产生的一种友谊。这所大房子到了黑夜,才显出真正的面目,它和高山上的哨棚一样,从窗洞里冒出火星四射的烟气,还夹杂着一阵阵只有在旅行之后才会如此舒畅,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和歌声。
似乎是,他们住在县上和高山上,没有什么两样,其实真正的不同在于他们每次来到贡山广场,都有新的事务在等待他们。他们的脑子里不知不觉装满了日新月异的消息,随着他们驮运的货物,专程送到各个角落。
茨开中学开学了。农具厂,依照这里的说法,全县最大的伙食单位,也开工了。它们两个是全县不可缺少的文化中心。一个取消了“钩钩锄”,向科学技术迈出了第一步;另一个从思想战线上,同钩钩锄式的落后思想意识,大张旗鼓地作斗争。
我们派人探路的结果,并不圆满。有的说空身人可以过去,有的说此路根本不通。既定的考察路线既然不能变更,勇往直前的背工便告诉我们:“贡山是一颗明珠,也是高黎贡雪山的大门。我们既要翻越四莽雪山,也该先到四莽雪山脚下的白汉洛再说。”
在离开贡山之前,我暗中希望再放映一次电影,把四百多个居民全体集合起来。贡山广场呵!请在你的居民榜上,也把我的名字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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