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红了的时候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桔子红了的时候
张惟
那正是芗［xiāng］江两岸桔子红了的时候，我到江边的一个人民公社去探望阿丹姐——她过去是我们闽西南游击队的政治指导员，现今是公社的党委书记。清早，她喊起我说：“你难得从北大荒回来一趟，今儿我们放船出海，给部队的同志送鲜桔去，你跟着一道去吧，我叫三妹子把你摇到鼓浪屿去玩玩。”我快乐地随阿丹姐到江边去，看见泊着十几只木船。末尾的一只，船舵旁站着一个姑娘：清秀的圆脸，晒得黑里透红；闪着一双大而乌亮的眼睛；稍微丰厚的嘴唇微微启开时，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两条粗短辫子，调皮地晃动在花格子衣衫上；赤着双脚丫子，潇洒地贴在船板上。这是个地道的闽南姑娘。她笑了笑，放出划板，我一纵身跳到船上，船儿乱晃，我才看见桔子筐后头还坐着一位炮兵少尉。阿丹姐向三妹子交代几句后，又向少尉扬手说：“你可要常来公社瞧我们三妹子呀！”三妹子一低头，哗啦一声把船拨离岸了。
小船沿着芗江入海。炮兵少尉倚在船头尖尖上，我坐在桔子堆中间，三妹子在船尾划桨。她扯起了一片帆。船儿漂呀漂呀，像片绿叶漂在清澈的溪流里。两岸的龙眼树、香蕉丛，把浓绿染映在溪水里。这时，朝阳刚从青山顶上投来一抹柔光，水浪闪闪。满江的点点白帆，满载红桔，追逐浪花……
蓦地，看见海了！只见江和海的汇合处，呈现一片蔚蓝的色彩，亮晶晶的，海鸥绕着船头飞翔。三妹子把船桨一点，小船儿箭也似地贴着长长的海堤驰行。岩石垒成的海堤，横跨在海面上，使厦门岛与大陆相连。呼——哗！呼——哗！浪涛不停地向海堤冲击。三妹子指着海堤喊道：“看，它多像一把拦海的长剑。”她凝神瞧着它。“是我们一块石一块石地垒起的！”她轻声地说，有点羞怯，又含着多少骄傲。海堤，象征着厦门人民勇敢坚韧的性格，它又是联系祖国心脏的彩色的绸带。闽南人民在波光刀影里斗争了千百年，现在，他们感触到了祖国强大脉搏的跳动，正以更坚定的目光射向东海的风云。
小船拢岸，我们三人把桔子抬上去，公社另有同志和驻军联系。我们重登小船，向鼓浪屿驰去。这时天空瓦蓝瓦蓝，海水蓝晶蓝晶，鼓浪屿像块红色的玛瑙，浮现在闪动的洁净极了的水面上。船到海滩，我们弃舟登岸，整个岛屿仿佛是巨大的花岗岩雕琢成的天景，浑然一体，气象清奇。小巧的屋子都隐在岩石背后；每一块岩石都像一座堡垒，崛起在巨浪的面前。我们沿着石级上去；三妹子甩动小辫，赤裸的脚踩着石板，无声地飞上了高耸的日光岩。少尉悄声告诉我：“别看她娇小，她是民兵女炮长哩！”炮战开始的时候，她们帮助战士洗军衣，擦炮弹，在炮火纷飞的前沿阵地上送茶水。后来她们要求参加打炮，炮兵们自然没有答应。那时三妹子睁大双眼说：“我爷爷给蒋匪帮的美国炮弹炸死了，我们的村庄罩在烟硝里，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惩罚敌人！”刚好政委来到前沿，见到这个打赤脚的小姑娘的倔强劲儿，就说：“好吧，我跟你们公社党委商量一下，以后民兵训练加上打炮的课目。”那天，炮战又打响了，女炮长带领炮手们上阵。她赤着脚，涨红了脸，威严地下令：“炮手就位，目标××，表尺××，二十五发急速射，预备——放！”炮弹呼啸而出，掠过大海，在敌阵上掀起了一阵阵混和着火光的尘土。“当然，现在她是长高了，丰满了，像个大姑娘了。”少尉忽然充满深情地说。
三妹子已经爬上日光岩了，向我们招手。上面很空旷，风劲很大，吹卷起她的小辫。她挺着胸脯，望向海洋。我们爬上去后，她突然回过脸说：“我不打炮了，去当海军多好！”少尉嘲笑她：“哪有女民兵当海军的？”“怎么没有？”她倔强地侧起头：“三百年前郑成功在这里操练水军，听说就有女兵。”我疑惑地问：“郑成功水军中有女兵吗？”她格格笑了：“我听爷爷说，郑成功就在这儿水操台上看水军练习，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掌旗手，就随了郑成功去东征台湾的。”她的清爽的笑声，撒在大海的浪尖上。大海盛满芗江的香气，它的波涛向遥远的云天滚动。
我望着她站在岩石上的身姿，不由想道，闽南女儿是娇小的，但是，谁要侵犯这花果之乡，和这美丽的红玛瑙似的岛屿，那么，每一个穿花格子衣衫的少女都是战士，每一块垒起在海浪前的岩石都是堡垒。
我们又要划舟回去了。海防前线的姑娘，歌声飘在海洋上。我也留下了北大荒人莽莽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