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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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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8-03
第4版()
专栏:

父母
杨尚德
小姑娘孟烈,家住在皖南云岭山下。高高的云岭,矗立在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间,山上青松翠竹,山下流水淙淙。在这里,她听说过许多当年新四军的动人故事,却没有想到,故事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是解放后第四年,小孟烈十三岁了。一天,年迈的父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好半天不说话。精瘦的老母亲,也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是时候了,讲吧。”母亲终于开口了。
“嗯。”父亲让孩子坐在身边小凳上,唤着她的乳名,慢声问:“万牛,你可知道,你姓什么?”
“姓詹。爸爸不是叫詹顺子吗!”
“不,孩子,你的父亲……”说到这里他沉思了一阵,开始讲了一个故事:“十几年前,咱们这一带来了新四军,叶挺军长就住在下面的罗里村,周围各村都有部队。军法处一个老杨同志住在咱家,他有个朋友姓孟,在政治部民运科当科长,老孟的爱人姓李,在服务团工作。他们新生下一个女孩,妈妈没奶,孩子瘦弱得不像样。正巧,你妈妈生下个男孩,七天上得麻疹死了。老杨来安慰我们,提到他朋友的这个女孩:‘是不是帮他喂喂奶呀?’怎么不行呢!他们舍命为我们,我们哪会没良心。马上就把孩子抱来了,一上口吃奶就吃得那么亲,孩子几天就变胖了。以后,她爹妈闲空就来咱家聊天,见什么活儿都帮着干。他们是江北人,称我们‘大哥’‘大嫂’,我们先叫他们‘孟同志’‘李同志’,以后惯了,就喊‘老孟’‘老李’。不久,孩子的爸爸要走了,说是‘打鬼子去’,来谈了一天一夜。又不久,孩子的妈妈又要走了,也说是‘打鬼子去’,我们口里不能阻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讲:‘形势吃紧,孩子带走也说不定扔到哪里去。’我们就把孩子接下来。这一走,不知多长时间,要她有了落脚地点来封信,我们好把孩子送去。她说:‘信得过你们。’又劝我们:‘日后把眼光放远一点,早晚总有出头之日。’留下像片,书籍,还有皮夹、毯子,很快就走了……救苦救难的新四军都走了。
“不几天,传来了远远近近的枪炮声,一打听,就在前面发生了‘皖南事变’。蒋介石不打鬼子,倒来坑害打鬼子的人!
“孩子的父母没有音讯。以后,日本鬼子来,国民党来,我都说她是‘我的女儿’,村里的乡亲们心齐,都这样讲法。这孩子就活下来了,一直活到现在。……万牛,‘这个女孩子’就是你呀——万牛!”
万牛听着一惊,瞅瞅父亲,瞅瞅母亲;这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吗?家里兄弟姐妹六个,哪一个不亲我?爹妈哪一时不是格外疼爱我?难道不是亲爹妈?
“不!爸爸哄我。”她根本不信。
母亲拿出了珍藏着的一个小皮夹、一条绒毯,这个一向娇惯着的孩子,开始沉思起来。
老爸爸没有接着讲下去,孩子哪里知道,老父母在抚养她的过程中,曾有过多少磨难和忧虑啊!这位矮矮粗实的詹老爹,十二岁死了父亲,当了十多年长工,后来租种地主的地,新四军来,才过了几年好光景。新四军一走,敌伪人员常来搜查,说是谁家要藏有新四军的东西,就要杀尽烧光。一次,国民党匪军住到他家里,烧毁了锅盖等物件,詹老头一时着急,失口错喊了一声“同志”,匪徒就硬说他与新四军有关联,操起大棒,一阵毒打。又一次,匪徒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一点风声,说他家住了个“小土匪”,把他抓起来吊打了半夜,昏过去好几次,后来村里人联名才把他保出来。他浑身伤痛,想着国民党的仇恨,想着新四军的恩情,抚养这个孩子的决心更大了。地租捐税,外债累累,实在无法养活这一家子,忍心把十四岁的大女儿送出去当童养媳,把比万牛小两岁的三女儿送了人。但是,拚命也得养活这个万牛呀!飞机一来,背着她上山头;万牛一哭,就让大儿女们好好陪她玩……。
一年又一年,八年熬过去了。这对老夫妇为孩子吃着苦,却不敢在生人面前提一句孩子的事。
解放初期,有一个穿军衣的人,来打听当年新四军留下的几个孩子,詹老夫妇没有讲。不久,局势稳定了,却见老头一趟一趟跑芜湖。他到军区政治部去打听当年新四军的老熟人,连着七次去寻访临村当年出走的军官。这时他知道了万牛的父亲叫孟新月,母亲叫李新素,但他们的下落打听不出,登报也不得回音。不少人说:“老孟夫妇很可能牺牲了。”他总也不踏心。
后来,中央派来了老区访问团,詹老爹听到周围也有这样的事,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不久,芜湖军分区又来了人,劝慰了一番,跟他们商量:是不是把孩子接出去,由公家抚养。
这正是万牛十三岁那一年,她已经开始在本村小学读书了。老父母商量如何对孩子讲。当时快要过年了,一家人好好准备过春节,欢送万牛,老父母开始一遍一遍对万牛讲她生身父母的事。
连劝带哄,万牛才答应走。临走时,詹母给带了好吃的、好穿的,又嘱托老头:“去了看吧,惯就在,不惯就回来。”回头看孩子,孩子的两眼也正湿溜溜地盯着她。说什么好呢?整一整万牛的小辫:“想家的时候,就捎个话儿来,妈去看你去,爸爸去接你去。不要哭。”不让孩子哭,她却止不住地背转身,眼泪扑落落地滚下来。
送到芜湖军分区,詹老爹看到公家照管得实在周到,他才回来。不久,听说孩子到了南京一个军区的干部子弟学校读书,尽管知道生活不会赖,老夫妇还是惦念得坐立不安。老爹说:“孩子说泾[jīng]县话,就怕人家听不懂。”老妈说:“听说大地方的学堂里,洗冷水脸,做早操,咱孩子惯吗?……”。
越谈论,越不安心。当时正是旧历五月,大忙时节,詹老爹还是决定要去一趟。他筹办路费,打听途径,老母亲忙着宰鸡宰鸭,准备给孩子带去吃的东西。
“去了看吧,孩子惯就在,不惯就领回来。”老母亲还是叨念这几句话。
“一说就是领回来,领回来!总是搂着抱着,能出息个人吗?”老头开始跟老伴有了争执。
老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学校。校长招待他吃饭、洗澡,他急着去看孩子的生活,几天工夫,把学校看了个遍,高兴地对万牛说:“回去跟你妈妈一说,她也就放心了。”
从此,除了书来信往,每逢放假开学,詹老爹都要接送万牛。无论是酷暑寒冬,无论是风雨路滑,到时间,人们总会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矮实老人,从高深的云岭山间出来,翻过高坡大梁,渡过青弋[yì]江、长江,奔往南京去。
又是八个年头,一年一年过去了。老爹每年到了南京,忙着照料孩子,还要找人打听万牛父母的音讯。他总是念叨着:“新四军待咱们好,咱们永世也不能变心呀。”
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孟烈已经二十三岁了。她现在在本县机关工作,得空就回家看望詹老父母和兄弟姐妹。她虽然还没有得知生身父母的音讯,但是,从詹老爹妈身上,已经看到了一对完整的父母形象,一种永生的父母形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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