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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先生周年祭忆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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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8-07
第6版()
专栏:

梅兰芳先生周年祭忆语
许姬传
我和梅兰芳先生相处三十年中,他很少谈到自己帮助别人的事例,他认为这都是每个人应做的事,无须标榜,但别人对他的好处,却是铭记在心的。他常说“我的一生,得力于大家的关怀爱护。”现当梅先生逝世周年,就我亲身接触到的几件事谈一谈。
1958年梅剧团在石家庄演出,有一晚,梅先生从交际处乘车到剧场,后台门口围了密密层层的群众,等候瞻仰先生的丰采。车门拉开后,梅先生下车时摔了一跤。我跟着下车,听见老乡们纷纷议论:“可了不得,梅兰芳这一跤可摔得不轻。”我到后台化装室,看见他刚换了扮戏的浴衣在喝茶,就问他摔得怎么样?他说:“我左脚刚迈出去,看到脚下有一个小孩,要是踩下去,皮鞋和一百多磅的身体,怕压坏小孩,我只得一闪身,顺势摔到地下,幸而有同志托住我的上身,没有受伤。”
1951年冬,梅先生带了剧团到沈阳演出。辽宁省人民政府招待梅先生夫妇,还有我和王少卿、梅葆玖等住在交际处二楼,我们分住四个房间。每晚出门上剧场之前,梅先生到我们住的每个房间里,用手试拧脸盆里的热水龙头是否关上,并顺手关上所有的电灯。他对我们说:“旅馆里供应热水,都有一定时间,用手开热水龙头,没有水,必须随手关上,否则热水来了,屋里没人,不但浪费公用的热水,而且能够泛滥到浴室以外,给服务人员造成极大的困难。”在汽车里,他还举了一个实例:“某年,在香港演出,剧团里有个演员就闹了这个笑话,因为时间过久,水还淌到下面一层的房内。第二天,经理开来一张包括修理、折旧、人工的账单,这种由于粗心大意造成的损失,应当引以为戒。现在我们住的交际处,如果发生这种事故,当然不会要我们赔偿,可是这里的水源供给,比南方珍贵,而扰得服务同志半宵不得安宁,就更过意不去了。”后来,交际处的李处长,知道了这件事,还以梅先生爱护公物为题,对全体职工作了介绍。
1958年在石家庄演出全本《宇宙锋》,姜妙香先生扮赵女的丈夫匡扶,剧团的二路小生扮秦二世。唱到金殿一场,赵女见了秦二世念:“上面坐的敢莫是皇帝老官么,恭喜你万福,贺喜你发财呀!”秦二世应接念:“嗯!见了寡人为何不跪。” 赵女接:“有道是,大人不下位,我生员么,喏喏喏是不跪的啊。”这里赵女一边走圆场,同时,用手在膝上一拍,鼻间一抹,形容秀才的酸气,台下是有效果的。那天秦二世没有念“见了寡人为何不跪”,就接下面的“果然疯癫,倒叫寡人好笑,哈哈哈哈。”梅先生只能跟着他念:“我也好笑哇……”
剧终,舞台监督李春林对扮秦二世的演员说:“你这么忘记了一句要紧的话白,把旦角的身段表情都‘窝’回去啦!” 这个演员十分惶恐地向梅先生认错。梅先生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开玩笑,在台上忘词儿是难免的,以后注意就得啦。”还对李春林说:“你别再埋怨他啦!”
事后,梅先生对我说:“按说,这是舞台上的严重事故,可是他已经汗流浃背,无地自容,我如果再责备他,下次再唱这出戏,还要‘闹鬼’(舞台术语)。”
梅先生分析那次出错的原因,有两种因素,一是过于紧张“晕场”;二是剧中人为同场演员的表演所吸引,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观众,看戏出了神。属于后者的成份较多,因为他在台上似乎根本不知道出了错。梅先生总结那次的经验教训说:“由此看来,演员锻炼一副冷静的头脑是有必要的。”
1959年春,梅先生对梅剧团的副团长姚玉芙说:“姜先生在剧团里要陪我和葆玖两个人唱戏,别把老头儿累坏了,咱们该物色一个青年演员,请姜先生培养他。”正好有位叫马毓琪的学生,本年将在中国戏曲学校毕业,本人希望到梅剧团工作。梅先生就关照我们看了马毓琪的戏,大家认为嗓子、扮相、身材都够条件,就向组织上提出,请学校把他分配到梅剧团,事情说妥后,正在办理手续。有一天中共鞍山市委派干部拿了介绍信来见梅先生,大意是,市里京剧团缺小生,他们已经选定马毓琪,而中国戏曲学校为了照顾梅剧团,决定分配到这里,可否把这个小生让给他们。梅先生对他们表示,研究一下再答复。客人走后,梅先生点了一支烟卷抽着,沉吟了半天,就对我说:“这个小生我们剧团虽然十分需要,但鞍山是重工业基地,应当尽量支援他们,请你打电话给文化局说我们同意鞍山市的意见,请校方和鞍山派来的人联系。”
川剧名演员陈书舫有一天到护国寺街来拜访梅先生,她说:“我现在排全本《玉簪记》(高腔),听说您早年演过昆曲《玉簪记》的‘琴挑’‘问病’‘偷诗’里的陈妙常,我想跟您学一些身段表情,特别是拂尘的各种姿势。”梅先生谈了他当年演《玉簪记》几折戏的经验。他说:“陈妙常这个角色,要演得含蓄有诗意,她的性格是外冷内热,表面上有些像《红楼梦》里的妙玉,但没有那种孤僻高傲的习气。我看过您演的《柳荫记》里的祝英台,深刻动人,虽然祝英台和陈妙常的性格不尽相同,悲剧和喜剧的结构也有区别,但我相信您是可以演得好的。”陈书舫凝神默记,细细领略。这时梅先生从花瓶里抽出一支拂尘,站在作为舞台偏下场门的角度,做出高矮斜直各种不同姿势,这时他把拂尘甩出去,然后又收回来说:“来去都有一定的路线节奏,但必须随机应变、灵活运用,使观众没有突出表演拂尘的感觉,才是上乘。我们演员常说,有本领的演员,手里拿的,身上系的,都能发挥舞蹈作用,成为整个儿的‘美’,工夫不到家的人,一心照顾这些东西,反而添了累赘[zhuì]。你是聪明人,回去钻研一下,保管能够得心应手。”
今年春节期间,陈书舫同志带了她的儿子到这间曾经为她说戏的客堂里,向梅老师的遗照鞠躬行礼,从她哽咽的话音和沉痛的默哀中,看出她在追忆梅先生对她的启迪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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