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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实感和典型化——读贺敬之《放歌集》杂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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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8-26
第5版()
专栏:

真情实感和典型化
——读贺敬之《放歌集》杂想
易征
翘首展望,我国当代的诗歌风景线正是一派明媚春光。多少人在作诗,读诗,谈诗!各种不同风格的作品竞相面世;众多迫切的问题被提了出来。关心着新诗的人,都在思索和谈论各种问题。近来读了贺敬之的《放歌集》,进一步引起了我的一些思考。我愿意借着《放歌集》这部书,说说我的零碎感觉,那用意自然是在抛砖。
诗是阶级的神经,时代的号角。时代精神不是一个抽象的术语。我们的时代精神,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就是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精神;就是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而这一切也不是架空的。它必须透过诗人鲜明的爱憎、感情的血肉以及相应的艺术手段来实现。
对于这个尖锐的课题,《放歌集》有着不少动人的实践。在这部诗集里,跳动着我们时代强力而美妙的音响,声情激越,教人沉思。
《放歌集》突出的时代精神反映在哪里?它是怎样被表现出来的?这两个问题,我想试着把它们联在一起从两个方面作一些探讨。
首先,《放歌集》的鲜明革命倾向是诉诸饱满的真情实感的。
在诗歌创作中,时代的阳光,只有透过诗人的个性和真挚的气质这面三棱镜的折射,才能产生活跃的艺术生命。我们不是还可以看到这样的作品吗:它只写了某个事件,某种过程,或某些纯客观的存在,而惟独缺乏了诗人自己的感情。《放歌集》就很注意这一点。诗人不论是回延安,叩访三门峡,或是漫游桂林,他底笔尖都蘸着深厚的感情。在《回延安》这首诗里,我们所看到的,不是一个人在回延安时候一般的经过,也不是止于他的耳闻目睹,我们所看到的,乃是诗人一颗烫热的赤子之心,是感情的大胆披露: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
双手搂定宝塔山。
千声万声呼唤你,
——母亲延安就在这里!
……
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
一头扑在亲人怀……
也许这些还不是《回延安》里最佳的句子。但是,我们被诗人的倾吐深深打动了。当诗人回到延安的刹那间,设若不是对革命圣地有着至深的爱,他能够写出这样出自肺腑的挚语吗?“梦回”“搂定”“扑倒亲人怀”,掂掂这些语言该有着怎样的分量!诗人不是随手就选择了它们的。在《三门峡歌》这首诗里,诗人所掀起的那种“热泪陡涨”“血沸千度”的感情波涛,又是那么激昂亢奋。这是一首真情弥漫、气势浩瀚的诗篇。展读这些诗章,我们仿佛是面临着一个感情的喷泉。它是这样地冲动不已,这样地不可按捺。《毛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歌咏之。”《三门峡歌》正是这种“言之不足”的感情的高扬。我们随着诗行的跳跃,不特分享了黄河巨变的快乐,并且被诗人剧烈的心灵震荡激起了共鸣。诗人全然不是以一个三门峡的普通游客出现,而是以其与人民共忧乐的炙热心肠来打动人心的。“但见那:辈辈艄公洒泪去,却不见:黄河女儿梳妆来。”二句概千年黄河之愁苦,紧接着,诗人便带出了一个久藏在心的问号:
梳妆来啊,梳妆来!
——黄河女儿头发白。
挽断“白发三千丈”,
愁杀黄河万年灾!
登三门,向东海:
问我青春何时来?!
诗人把自己和过去“白发”的“黄河女儿”完全揉合在一体了。黄河女儿的灾难,就是诗人的灾难。末句向黄河讨还青春的一问,尤为深沉得力。然而,诗人在这里感情上的一“抑”,极好地把《三门峡歌》高昂奋发的调子衬得更爽亮,更强劲了:
何时来啊,何时来?……
——盘古生我新一代!
举红旗,天地开,
史书万卷脚下踩。
大笔大字写新篇:
社会主义——我们来!这样一些豪言壮语完全不给人以空喊的印象。这是因为,它们是用诗人的感情血肉凝结起来的,而不是一些零星的、孤立的概念。诗人通过这一系列概括,写出了黄河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拓出了自己心灵上的一片原野;遒劲而又不事挥霍。
《放歌集》这类例子表明,感情愈是真切就愈益浓烈,正像水晶愈没有杂质就愈益光亮一样。只有当诗人敢于解剖自己,毫不掩饰自己的灵魂,敢于向读者“交心”,他才有可能创造出真诗。
然而,诗人仅仅有了一颗赤子之心还不够。真正的革命诗人,谁个不愿意坦露自己的真情?这里倒是有着一个很值得探索的问题:诗人的真情实感怎样才能酿成为诗料,上升为诗?
一接触到这个问题,情形就异常复杂了。慢说各个诗人的创作实践千差万别,即使在《放歌集》里,各首诗的典型化方法也很不同。然而,从这部诗集看,我觉得它在典型化方法上,至少有以下几个特点是特别值得探索的。
第一,诗人很重视运实入虚,寓情于物。作者曾经在一个小小的座谈会上说:“诗的题材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就是一个字:情。写什么都好,都是为着吐出这个情来;而不一定按照事件来分题材的类别,诸如工业诗,农业诗等等。”(这是我记录的原话大意,引错了由笔者负责)如果我们不是学究地理解这些话,而是从抒情诗的本质来体味,那末,这未尝不是一席知诗者言。“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广大的空间乃是在于那“情”那“意”之中的,而不是局限于一山一海。
不错,贺敬之在自己的作品里总是写了一件事情或一些事情的。他写过回延安,写过游桂林,他写过建设工地(三门峡),也写过英雄人物(向秀丽)等等。但是,这些事情再现在《放歌集》里面,它们却不复为一件纯粹的事情,而是一首完整的艺术品——诗了。如果可以打一个比方,那么在《放歌集》里写着的那些事情,恰恰像是一扇扇洞开着的窗口,诗人把它推向读者的眼前,我们朝窗口外面一望,原来一个豁然开朗的天地正在那里。
看看《桂林山水歌》。
各种人来到桂林,他们的感受、情趣是大不相同的。有的人喜欢搜索枯肠着意描绘;有的人喜欢探幽索隐怀古一番;有的人喜欢拍一张照片,留几笔丹青,带一份山水与人共赏;也有的人心有所感,欲言无语,只好提上个“××到此一游”,兴罢而去。而作为一个诗人,当他来到桂林,就应当是多一份情致了。他在这里获得的东西,必须比桂林山水本身更深厚一些,更丰富一些。《桂林山水歌》恰是这样一种情形。诗人透过桂林山水这个有限的事物,把感情的游丝拉向了无限的空间,引诱着读者进入一个新鲜的境界。
云中的神呵,雾中的仙,
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
如情似梦漓江的水!开篇这些句组已经相当的美。但是,这主要的还只是对于客观事物的一种渲染。(我们有不少诗作者,往往就在这儿止住了脚步,踽踽不前!)而诗人能够深刻地把握并表现桂林山水的美,却是一步也没有离开自己独特的感受和观察的。桂林山水在诗人的心目之中,不仅仅是神姿仙态,如情似梦;而且简直就是一粒火种,一剂触媒物,它不是静止地走入作品,而是燃起了久藏诗人胸中的热情,煽起了诗人的理想的。这种从有限扩展到无限,以个别概括一般的艺术,使得《桂林山水歌》具有了真正的诗的气质。像这类诗句:
呵!桂林的山来漓江的水,——
祖国的笑容这样美!
……
红旗下:少年英雄遍地生——
望不尽:千姿万态“独秀峰”!
……都是极好的说明。它们多么经得起品味。诗人对于桂林山水的爱,乃是包举了丰富深厚的内容的:他看得的确是阔大高远,因此一经点染,读者不仅感受到山水本身的美,并且获得了一种感情的美,幻想的美,诗的美。
第二,《放歌集》感情的浓度同思想(认识生活)的深度是统一的。前面讲过,诗人的感情是奔放炽热,毫不予以掩饰的。然而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有着另外一个方面:感情只能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对生活的实感。正如物质的燃烧,它定然是温度的逐步高升,最后才达到燃点一样;火辣辣的热情,也是由于人们对生活的认识(爱憎)日积月累、不断深化和激化的结果。缺少思想深度的感情,往往是单薄的、容易泛滥的。只有当两者统一起来的时候,才有可能产生结实的诗篇。
从《放歌集》可以看出来,诗人对生活的思考也是深刻的,细致的。他显然不是“看到一点就写”。因此他的诗往往能够洞穿事物的表象,创造出一些深厚浓郁的意境。即使像《桂林山水歌》这样游山逛水的作品,作者也把它同自己深沉的思索联结起来:
马鞍上梦见沙盘上画:
“桂林山水甲天下”……原来诗人在早年戎马倥偬的岁月里,就已经神游于桂林山水了。如今真个到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喜悦!以至于诗人“对此江山人自豪,使我青春永不老!”桂林山水在诗人的心目中,乃是“祖国的笑容”这样一个美的化身;那儿的独秀峰,也成为了新时代少年英雄的魁梧的身影。在这里,桂林山水这个客观景致,已经同诗人的战士情怀融为一体了。诗人所以如此热爱桂林山水,那特别是因为,他看到了另一幅壮丽的图景——我们时代的人民,正在创造着更多、更新、更美的“桂林山水”:
呵!汗雨挥洒彩笔画——
桂林山水——满天下!一曲山水歌,谱出了诗人的追求、理想和抱负。这又多么同我们的时代相和谐。
有一个外国艺术家说过一句很中肯的话。他说:“艺术家通过当代把过去的世界同未来的世界联结起来。”(德国:史雷格尔)诗何尝不是这样!的确的,生活不是一个孤立的东西。它既承接过去,又伸向未来,恰似一条永不干涸的滔滔长河。《放歌集》在思想的深度上,恰好印证了这一点。诗人眼中的事物,都不是一些零星的、个别的存在,而是有其内在的联系的。例如他写向秀丽,那着墨之处就极少用在英雄扑火的过程之类的地方,而是在那些为一般人所想得不太多的地方落笔。一则是:
井冈山的红旗递给你——
党的好女儿向秀丽!
上甘岭的青松呵云周西村的水,
呼唤着珠江边的好姐妹。一则是:
黄河长江滚滚流,
向秀丽就在大地上走。
我们是千千万万向秀丽,
无限未来就在咱手里!英雄向秀丽的形象,人格,心灵,被揭示得何其丰满、高大、美丽!诗人把英雄放在广阔深邃的时代生活(从“井冈山”到“无限的未来”)中来表现,因此诗的容量是很大的,它剖开了生活的表层,使人向那深处窥视到了更多的东西。这个特点,在《放声歌唱》和《十年颂歌》等长诗里,表现得尤为突出。
第三,《放歌集》的艺术形象是准确、新鲜、色调明朗的。
任何艺术作品,其时代精神都必须化为鲜明的形象。而诗歌的形象又带着自己独特的色彩:它除了被描写的对象而外,还有着诗人自己的形象,以及这两者的浑然一统。所谓诗人的形象,我认为就是指着诗人的精神状态、感情、气质和理想;也就是诗创作中的“这一个”。可以说,没有了诗人自己的形象,也就没有了诗,不管什么题材,“吞吐大荒”也好,“观花匪荼”也好,都是如此。
《放歌集》的许多篇章,就胜在诗人敢于托出自己的形象。这可以是直接以“我”字出现的。像《放声歌唱》:
我的
鲜红的生命
写在这
鲜红旗帜的
皱折里。说“生命写在红旗上”算不得稀奇,诗人加上“皱折里”,顿然新巧抓人!这节诗不仅是对上句“在党的怀抱中长大成人”一个极好的修饰和补充,特别是,它把“我”的意象突进了一层,使之更鲜明,更个性化了。再如《十年颂歌》:
呵,我看见:
每一个姑娘的
心中
都是一片
桂林山水……
我看见:
每一个青年的
手掌
都是一座
五指山峰!时代儿女的美,也是透过“我”的眼睛被折射了出来的。“我”字在这里不仅直接地表达了诗人的审美方式和美学评价,而且在这些诗行里,似乎还溶进了一种诗人的雍容的气度。
正是因为《放歌集》的作者敢于对生活进行独特的观察、作出自己的评价,所以诗人才能够力避窠臼,另寻蹊径,在诗歌意境的锻炼磨淬上表现了自己的才华。为了歌唱,诗人追寻那“语言的大海”和“声音的风云”;为了歌唱,诗人努力于把自己的热情同不断的创新精神统一起来。看看:
党,
正挥汗如雨!
工作着——
在共和国大厦的
建筑架上!党的伟大,在作者心目之中已远非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可感可亲的崇高形象。它这么壮美,这么朴素。这形象是时代的,也是贺敬之的。
这类例子在《放歌集》里面很多,不必细列。诗人在形象、意境的创造上的诸特点,我以为应当把它同诗人的生活、感情联系起来才能够看得更清楚。没有后者,前者就会架空。
总之,读了《放歌集》,我觉得诗人在思想和艺术两个方面的追求,都是严肃的,对我们是有启发的。《放歌集》的特色和成就,自然不止于我想到的这一些。它在吸取中外诗歌、古典诗歌和民歌的营养以及诗的形式、建行等其他方面,也都有自己的道路、经验和问题值得探讨。但是这篇杂想式的文字,已无能再担负这些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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