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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展红旗如画——兰州寄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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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9-10
第4版()
专栏:

风展红旗如画
——兰州寄语
李秀峰
今年初春,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猛然看到皋兰山泛起鹅黄。接着,燕子又传来第一声呢喃。春天来了,原野上怕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吧?但我却动了窥探春风第一枝的念头。趁着黎明的清爽,就向五泉山走去。当踏上山路,虽然春寒料峭,冬天的余威尚存,但碧桃竞艳,迎春逗人,五泉出山的水声,潺潺作响。早起的社员,有的在畦边车水,有的在果树上剪枝修叶。笑语琅琅,歌声飘飘,震荡着春天的气氛。
跨过雕梁画栋,闪耀着“五泉山”三颗金字的新牌楼,首先看到的是“孰乐台”。感谢建筑家的匠心,他用如椽的彩笔,在这儿画出冲天的问号,启发人们深思。这儿过去是谁家的林泉?今天又是何人的天下?那些人类渣滓,过去在这儿乐的什么?新世界的主人,今天在这儿又怎样娱乐?两个青年,正在瞻望深思。通过神情,仿佛听到他们思潮起伏,情思激荡,甚至连手脚都有些跃跃欲试。我也在这儿流连了好久,才慢慢登陟[zhì]高峻的“青云梯”。站在梯的中部,不由得想到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句,多么朴素,又包含着多么深厚的诗情和哲理啊!在梯上仰头看去:高啄的檐牙,由万绿丛中伸出,用清脆的铃声,迎和着春风,传播着春晓。明净的飞窗,伸进峰峦颏[kē]下,吸取青幽的山色,增添了不少情趣。回头朝下望去:却是半山青翠,半山花色,半山诗意。再往下,就是翻腾变幻的雾霭了。这些神秘的雾,既像谁集中世间的铅粉,涂抹宇宙;又像谁搜尽天下的墨汁,泼洒长幅的画卷;也像谁提来祖国所有的飞瀑,在长空挥舞银练。嘹亮的歌声,切断了我的幻想。扭回头,见中山铜像前的花圃和茶榭里,几个春装初上的少女,正在放声歌唱。唱自己汹涌的激情,唱五泉山的春晓,唱祖国的万丈光芒。两位喝茶的老农民,在帆布睡椅上躺得多么惬[qiè]意。两只盖碗,一包香烟,笑得既响亮而又豪爽。最富于情趣的还是那群少年,他们的海军舞跳得那样出色,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人。
我慢悠悠踏着砖磴,傍着一道道山岩,一层层建筑,向高处走去,越上越有直入青云之感。偶然回头望去,西长廊这只隐身的神龙,只把缤纷的大头,伸出林外。东长廊凌空而下,跨重岩、绕清流,环亭榭,把半块五泉山团团围起,像条捍卫林泉的长城。到清辉阁止步,凭栏伫立,看群山增绿,重岩滴露,丛林收敛着晨雾;听曲径深处的歌声,隐约荡漾;闻扑面而来的山的清幽,花的芳香,感到山色水光,一下活了起来。其气韵,其脉搏,生动地在身边跳跃。真是灵影浮动,缠绵依人啊!我过去曾责备古人多造了一个“岚[lán]”字。在这里,第一次体会了“岚”字的色质与韵味,体会了“月外岚光带水浮”的美妙境界。在沉思里了望远方,兰州市的西北部,涌现眼底。雾越来越薄了,像层柔纱,轻笼着新生的古城。淡淡灰霭里,浮动着一颗颗绿色的镜面,荡漾着一座座白色的湖泊,奔驰着一只只红的或黄的水栖动物……我不由得暗叹:“多么动人的海市蜃楼呀!”但这不是蜃呼气而成的亭台楼阁;也不是科学上所讲的,光线折射发生的现象,而是作了历史主人的劳动人民,用智慧的双手,创造的活生生的海市蜃楼。稚嫩而快乐的喊声,出现在左边。我侧过身子,发现“掬月泉”旁“旷观楼”下的“摸子泉”外,站满了红领巾。他们举着小手,从天边呼出半轮红日。这红日正与靉靆的浓云作斗。他们高呼,他们鼓掌,用所有的力量给太阳助威,要她以灿烂的光芒,照彻这初春的林泉。
这充满快乐的笑声,使我想起约莫三十年前这儿发生的啼声。那是1933年的初春,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离开男哭女号的家庭和农村,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兰州。一位姓冯的乡亲,领着我游览五泉山。他说:这是旧日的崇庆古刹,后来毁于兵火。1919年,兰州的理学家刘晓岚曾经集资重修。亭台楼阁与飞瀑石泉相映,山水清灵的气味,就随处暴露了。但在山门前后,我看到的是破瓦颓垣,是蔓延的荒草。在“卧佛殿”上下,是接连不断的茶楼酒馆。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僚,腰缠十万贯的资本家,脚下马刺叮当作响的军官,在脂粉香里,呼四喊六声中,庆祝蒋介石背叛革命的成功,胡宗南前哨的到达兰州。一个独坐的臃肿人物,吃了半碗牛肉面,撇下了二十元钞票。堂倌惊异地喊着:“苏院长!面钱两角!小费十九块八!?”那头如巴斗的老板,直笑得满脸横肉块块饱绽。这时候,就在这时候,一个亭亭玉立,给资本家侍酒的少女,跑到今天我们红领巾兴高采烈欢呼太阳的地方,在咬唇低啼中,洒出满把热泪。接着用铅粉涂掉泪痕,换上笑颜,走进酒楼,重提起那只镂花的银壶。想到这,总是余痛在心,怒火闪闪。这就是五泉山给我的第一次印象。
1944年,我第二次来到兰州。国民党反动派,觉得五泉山居高临下,地势险要,就把他们所谓的第八战区长官司令部设在这儿。于是兰州的唯一风景区,变成压榨西北人民的指挥台,宰割西北人民的总屠场。酒楼变作法庭,洞窟化为牢狱。啷当的镣声从没停息,带血的皮鞭哪,日日夜夜挥舞。一些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在这儿受尽磨折,或者丢失了生命。一些工人农民,因为一点反抗,甚至一句怨言,在这儿变成残废。一些青年,因为读法朗士的《红百合》,司汤达尔的《红与黑》被关进监牢,严刑拷打(他们的罪名,是所读的书上,有颗“红”字)。要粮款、编保甲、修碉堡、抓兵、催伕、“防共”、“剿共”的公文,雪片一样从这儿飞了出去。黄金、白银、彩缎、山珍,河流一样涌向这儿。这儿有的是人民的热泪,人民的鲜血,人民的白骨。这儿也拨旺了人民反抗的怒火,奔腾飞舞。这就是五泉山给我的第二次印象。
如今,这儿已经整旧建新,楼阁掩映,长廊连云,面貌焕然一新,成为劳动人民惬意的游憩[qì]之所。“河山归还旧主人”,这是一句简短的语言,但它涉及的领域多广,闪耀出多么灿烂的光华呀!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我继续登山,终于到达了“千佛阁”。这是五泉山东部最高的建筑,修在“东龙口”的飞瀑上面。依柱扶栏,尚觉得山风猎猎,有些袭人不可立的感觉。但乌云半敛,红日当空,却使人精神更加开朗。那五泉山最大的瀑布,瀑旁的“蒙泉”,就在脚边突出的悬崖下面,这儿是看不到的。不知什么原因,我还是依栏俯首,一再下望。但看到的只是乱石峥嵘,杂草呈绿,树上鸟语啁啾[zhōu-jiū],池塘里水光潋灎,何尝有什么飞瀑的踪迹。我向左挪动了几步,猛然听到石激水飞,轰轰然出自地中的声音。像欢呼,像高歌,祝贺五泉山脱去法庭刑场的污垢,穿上璀璨的新装。空山不见瀑,但闻瀑声喧。一种空灵,在眼不见的喧呼里浮了起来。我依栏默坐,凝神远望,兰州的东北部,清晰如画。我情思汹涌,苍莽的山群啊,您不管寒暑更迭,风雪袭击,总是用崚嶒的铁臂,环卫着这西陲名城,像保卫一个正在成长的婴儿。黄河啊,您从云天深处,一泻而下,乘长风兴万里浪,用磅礴的生命,日日夜夜,把文化的种子,把碧蓝的清水,灼灼的电流,散播在六亿神州。雁滩啊,您这水上的绿洲,衔远方云天,抗滔天巨浪,把绮丽的风光,鲜美的果菜,送给人民。在这儿,就在这山环水绕中,千幢高楼平地起,万缕轻烟穿城飞,流云与火车齐头奔驰,苍鹰和银燕并翼翱翔,好一片雄伟气魄,好一派动人风光!忆过去断垣颓屋,满街泥土,以及那几家奄奄待毙的工厂,我能不发生恍若隔世之感吗!
日到中天了,我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到了“西龙口”。这里一面削壁,几条瀑布,旁边就是清可见底的甘露泉。因为地形悬殊太大,这里葱茏的树木,俯首看去,不是浩渺的林海,而是千姿百态,神情各殊的重峦叠嶂。这里的悬崖上,有的是银花飞溅的瀑布;这里的地面上,有的是浅吟低唱的溪流;这里的密林里,有的是婉转歌唱的鸣禽;这里的路边上,有的是嶙峋的怪石,玲珑的小花。这里静极了,静得那么恬淡,那么隽永;这里也活泼极了,到处是跃动的生命,美妙的音乐;尤其这里的流水,简直殷勤到家了。她傍着你、绕着你、跟着你,缓缓地走,低低地唱,那么柔和,那么多情,使你摆不脱,也不愿意摆脱,在这儿使人觉得,对祖国的林泉,你用眼睛看,不够;耳朵听,不够;鼻子嗅,也不够。除过运用这些以外,还得加上心灵的感受。静静地、深深地去感受,才能真正认识和享受这种林泉之美。在这种静定的体察中,我的嗓子怪痒痒的,想唱点或朗诵点什么。望到绿荫下静静休息的老人,溪边吹笛的学生,只好静了下来。我怎好以自己的任性,破坏他们恬美的乐趣。离开这里,踏上“嘛呢寺”的石阶。曲折回旋的道路,重叠幽静的小院,屹立岩头的亭台和那碧玉一片的块块菜畦,逐层展现眼前。觉得刘晓岚所题的“重重院”、“曲曲亭”、“叠叠园”,确是颇运匠心,饶有风趣。坐“瞰霞楼”上,望碧天迢迢,白云缕缕,听水声、鸟声,歌声、笑声,悠悠竹笛声,呜呜胡琴声,和风带露,扑面而来,真是心旷神怡,既想放声歌唱,又想翩翩起舞了。
我要回去了。走出山门,以五泉山为起点想着过去,也想着今天。千头万绪,此起彼伏,在我的心上盘旋不散。我像一个艄公,轻舟一叶,修篙一条,殷勤地点探着新生活的水源。忽然山顶传来第一声春雷,我抬头望去,见青山顶端,重楼高处,风展红旗如画!
1962年春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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