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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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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9-24
第4版()
专栏:

哈桑
吴映堂
我有一个哈萨克族朋友,他在天山牧区尼勒克草原上的一个军垦牧场当养牛队长。今年6月间,我到尼勒克去,想顺便去看看他,可是到牧场一打听,不巧,他不在场部。他们说他跟着牛群住在卡甫克赛的夏牧场。到卡甫克赛有多远的路,在什么地方,他们没说,只是说顺着阿拉斯山一直朝西走就是了。
我在牧场借了一匹马就动身了。走了一整天,夕阳的余辉已经暗下去了,暮霭越来越浓,绕了几个弯,我弄不清楚我走到了什么地方,只看见在我的脚下是一片宽宽的草原,一条长长的河绕着草原向西流去。前面不远的山脚下,有两顶褐色的帐篷,帐篷旁边有两堆篝火在冒着烟,吐着鲜红的火舌。大路上突然扬起了一阵黄色烟雾的尘土,从远处传来马的铁蹄声,一群牧马向篝火奔去。
我知道要赶到卡甫克赛是不可能了,就决心驰马到燃起篝火的那山脚下。
原来这里是一群牧马的孩子。他们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告诉了孩子们。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又迷了路,准备休息一夜明天赶路。草原上的这些小主人,对我是很热情的。这里一共有四个孩子,他们的名字是:哈的拜克、阿里、奴尔丁、帕提夏。他们让出自己的干馕给我吃,又给我一大碗清凉的马奶子解渴。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谈起来。原来他们也是尼勒克牧场的。也许是由于孩子们的兴趣和我的不同,不多一会儿,他们背着脸谈起他们自己感兴趣的事来了。
我躺在篝火旁边,望着这些孩子们,篝火上吊着一只铁壶,煮着茶。他们谈得很起劲。他们谈起一个大人的事情,好像那个人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哈的拜克忽然转向阿里说:
“那么,你是说哈桑队长今天来过了?”
“当然来过了,狐狸才骗人。他到马群里看了一眼,立刻就问:‘阿里,那匹白斑红马呢?丢了?’我说:‘哈的拜克骑走了,他们今天上山去采药了。’我才不骗你哩!”阿里回答说。
“知道就知道好啦,挖药也是咱们队上的任务呗,反正不是骑马玩儿去的。”奴尔丁满不在乎地说。
“你说哈桑叔叔小时候用刀子把财主的脑袋戳了个洞,你看见啦?”帕提夏突然问哈的拜克。
“我没有亲眼看见过,因为那时候我才生下来刚几个月。我是听我阿爸这么说的,不过我敢说,他是个非常勇敢的人,这我见过。”哈的拜克确有把握毫不含糊地说。
“你看见过他什么?”阿里问。
“有一次,是去年冬天,嗯……大概是春天快来的时候,我们一家子,还有阿不列孜他们一家,一起有几十个人,和哈桑叔叔从尤鲁都斯冬场过来,到了牛大板的雪山顶上的时候,下山的路叫大雪给封住了,找不到从哪里可以把牲口?下山来,山这边除了雪岭就是大悬崖,连黄羊都走不过去。大家都发起愁来,怎么办呢?阿不列孜的阿爸就向哈桑叔叔说:‘队长,路通不了,我看还是折回头走吧,几千头牲畜,大小几十口人,冻在这雪山顶上不是办法呀!’哈桑叔叔说:‘为什么非折回头走呢?我们会有法子的。’说完,他就提了根铁棍子向着雪岭上走去。我看到他不慌不忙地在雪岭上,慢慢向下移动着步子,动一下脚就用铁棍子在面前跺几下,雪被他的毡靴踩得直响。他一直向下走了几十步,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滑,把我们真吓坏了,大家都跑到山嘴上来看。谁知道他却在山脚下爬起来移动着,过了半天,他又慢慢地爬上山顶来了。他爬上来以后,高兴地给大家说:‘同志们,我找到了一条路,大家赶快吃饱饭跟我下山吧。’后来,我们就顺着哈桑叔叔爬上来的那条很窄的小路下了大板。”
哈的拜克讲完了这个故事,孩子们都静下来了,渐渐地都睡着了。我躺在篝火旁边,听见马在咀嚼着草,喘着气,火焰渐渐地熄下去了,四周是那样的寂静。夏天的夜晚真短啊,我只迷糊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我终于走进卡甫克赛了。这里真是一幅出色的图画啊!重重叠叠的山峦,山坡上山脚下百种奇花异木竞芳争艳,那红艳艳的刺梅花、婴素花,金黄色的灯笼花,白霜霜的紫素花,花丛中蝶舞蜂飞,还有那从岩石上冲天而下的瀑布,一丛丛一簇簇密密层层的杏子树、野果子树。我正贪婪地呼吸着祖国边疆异常新鲜的香味时,忽听从密林中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有一位老人骑着马挥着鞭从山岗上急驰下来。
“请问老爷子你是哪个牧场的?”
老人看样子有六十岁出头,身体很健壮。他把胡子一翘说:“嗨,这草原上除了火箭公社就是解放军的牧场了。”
“那么,你是尼勒克牧场的了。是不是艾德尔牛队的?”
“艾德尔!”老人眯缝起眼睛摇晃着他花白头发的脑袋说:“不是,我们的队长叫哈桑,是个很有能耐的小伙子,指导员叫库依里拜依,年纪也不大。你找的艾德尔是哪个牛队的?”
我说:“他是第一养牛队的,是我过去的老朋友,这次到草原上来特意想看看他。”
老人听了我的话疑疑惑惑地说:“噢,……你到我们队部去打问打问,也许他们知道。我们队部的帐篷在山那边的阳坡上,你翻过这个山就到了。”
老人正用手给我指着方向,忽然接连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出现了一个约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怀里抱着一头小牛犊,气喘吁吁对老人说:“阿爸,哈桑队长说把牛娃子送到兽医站去,你怎么空手走了?”
“什么牛娃子?他啥时间来过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昨儿晚上哈桑叔叔查过咱们的牛群来么!”
“哎,我真服了他,服了他这个小伙子。”老人自豪地唠叨起来:“共产党真有眼光,没有把人看错啊,他在党内、队长里边都是拔尖的。自小我就说过,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将来一定不会差,到底是打我话上来啦!”
在队部,我终于找到了我的朋友艾德尔,老朋友见面,少不了寒暄一番,不过,他还是老样子,棉衣上罩了件黄雨衣,穿着一双被风雨侵蚀而褪了色的长筒子皮靴,甚至他见人讲话,也还是那个神气:
“你到我们这深山草原来,可没有热闹的地方去,这里除了森林、山,就是草原。”
我说:“你还不知道我的爱好吗,我喜欢的就是草原,要是你有时间,我们就骑马到有牛群、马群的地方跑跑。”
他听我这样一说,仰起头大笑起来:“看你说的多有意思,这草原方圆几百里地,到处是我们的牛群、马群、羊群,你能跑得过来吗?老弟,我是知道你脾气的,你又是找这个能手那个模范的,是吗?你先别忙。这么着吧,我来替你安排个计划:明天,我们去牛一小队,顺便打阵猎,这里黄羊、野鹿、野鸡有的是。后天呢,我们到牛二小队、三小队、马一小队。大后天,哎!你真好运气,后天是我们哈萨克族的库尔拜节,我们草原上要举行叼羊会,我给你一匹最好的马,咱们一起去参加。”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按照计划动身了。艾德尔背了一支打猎的步枪,骑了他那匹烈性子高头大黑马,全身是哈萨克族猎人的打扮,皮帽皮靴,腰系镶嵌着银花的皮带,看上去神采奕奕,不失当年奔驰在草原上的骑兵的英姿。
我们在密林中搜索了半天,碰到的尽是各种各样的鸟儿,有时候也发现一两只短腿哈拉,可是偏巧连一只野鸡和黄羊也没有。艾德尔很气恼,他跳下马把它拴在白桦树上,就爬到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嘴上蹲下来,我也跟着爬上去,注视着山沟和密林中的动静。
这当儿,艾德尔突然从地上拾起两颗核桃大的石子,连连朝山顶上掷去,石子飞出,只见半山腰里,扑塔塔地掉下两只肥肥大大的青铜色的东西来,我急忙跑过去拾起来,啊!原来是两只肥大的野鸡。艾德尔的这一手,我还是头一次发现,我惊喜地说:
“艾德尔,你真有两下子,功夫不浅哩,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解放前草原上的‘魔鬼’逼我学的。”
艾德尔突然激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喉咙,好半天他才接下去说:“解放前,我们家爷爷、阿爸和我当了三辈子的奴隶,我爷爷是放牛冻死的,我阿爸是给财主活活打死的,我五岁的时候,就给财主放羊,吃的是财主家狗不吃的东西,有次我肚子饿得受不了,偷吃了一个馕,结果被吊起来毒打了一顿,还用斧子砍了我一个指头。那时候我刚刚十岁,想起爷爷、阿爸的下场,我恨不得一口就把那草原上吃人的魔王咬死。我每天出去放羊,就把帽子挂在山坡的小松树上,当作财主脑袋,用石子瞄准它打。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到了我十三岁的那一年,有一天草原上举行叼羊会,我怀里揣了七寸长的一把刀子,悄悄地钻进财主坐的台子后边的灌木林里。财主正神气活现捋着胡子得意忘形的时候,我从灌木林里爬出来,瞄准了他的肥胖的脑袋,一甩手,只见刀光一闪,他惨叫了一声,叼羊会一下子乱了,财主的狗腿子派人在草原上抓了几天人,可他没有想到事情是我干的。”
我说:“现在你还练习?”
“早八辈子就不练了,今天是偶然的罢了。”
我们驮了野鸡、兔子,直奔牛一小队。刚转过一个小山头,就远远听到有人在喊:
“哈桑!哈桑!哎,哈桑。”
艾德尔突然勒住了马说:“等等,有人喊呢。”
我勒住马回过头来,看见一个人拍马赶来,等那人停住了马,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我昨天晚上在卡甫克赛见到的那位老牧人。
“哈桑,我把那两个牛娃子送到兽医站啦!”老人气喘吁吁地说着,像是责备着自己说:“你真鬼,半夜里跑到我牛群去啦,我算来算去,你还不到应该来我们牛群的时辰,况且昨天夜里又刮了大风。”
老牧人和艾德尔说话的这幅情景,使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朋友就是哈桑,我一下扭住艾德尔的肩头,用力摇晃起来:“哈!原来哈桑就是你呀!这些年来你从没有提过有‘哈桑’这个名字的事!”
“有啥好讲呢,老弟,那是个奶名字嘛,草原上老一辈的人叫惯了,所以总这样叫我。”
这时候老牧人也揭开了蒙在鼓里的谜,眯缝着他那两只小眼睛,张着嘴格格地笑起来:“你找的那个艾德尔,原来就是他呀!”
草原上阳光灿烂,金丝鸟在高空歌唱,我们并着马缓缓地向着撒满牛羊的哈熊沟方向走去。
(附图片)
徐启雄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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