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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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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11-12
第4版()
专栏:

夫妻
顾工
任天刚最受不了的是:他的妻子领导他。
本来他们俩各在各的民兵连,他练他的枪,她学她的炮,两人回屋,各自炫耀一番,小日子过得挺痛快,挺“得”。
可是,现在为了加强海防,民兵连一整编,就把他编到他妻子这个连来了。他还当他的排长,妻子呢?却是连长。
这叫人脸上怎么挂得住呢?妻子叫:立正,他就得站得笔挺;妻子叫:开步走,他就得抬脚;妻子叫:卧倒,他就得伏下……有时,还得跑步到她的面前,向她报告人数;有时,操演完毕,还得听候她的指示……
“这回公鸡可不能打鸣了!”一个好喳喳的说。
“这就叫妇唱夫随啊!”一个有点儿文化的,揶揄地说。
“任天刚这位英雄,这回成了小脚女人的脚趾头——受窝囊啦!”另个爱说歇后语的说。
听了这些俏皮话,任天刚本想把枪往上一交,干脆甩手不干了,可是守卫海防,保卫祖国,这是每个青年的神圣职责,不是耍孩子脾气的事。再说,他最心爱、最离不开的也只有两样:渔网和枪。
好,照样干,倔着劲儿干,说“不能打鸣”也好,“窝囊”也好,可是一旦敌人来混搅,看着吧!照样儿像杀鳖一样,砍得他头不成头,尾不成尾!
任天刚的妻子庄田秀,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知道大炮的口径,也知道撞针的性能。她看出她丈夫这几天的气色不正,红一阵,白一阵。憋着要打响雷,又没有地方去炸。她想和他谈,但又怕一谈就爆。
这天,在屋里吃过晚饭,庄田秀洗刷着碗碟。任天刚深挤着眉,在两眉中间挤出一道立纹,看着窗外,看着云和海。
“明天你们确定出海吗?”女民兵连长问得又关切,又温柔。
“嗯!”她的部下,只从鼻孔里出了出气。
“你什么时候带我出一次海行吗?”她又像商讨,又像恳求。
“咱可不敢……”任天刚依然望着窗外,头也不回。
“我敢!”他的妻子扬着眉毛,很激昂。
“堂堂的民兵连长,要在海里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丈夫的话中有刺,比小鲫鱼的刺还利。
“排长负责!”庄田秀依然笑着。
“嗨!”任天刚用大黑拳头,使劲捶了下桌子,好像有力拔山兮的力气,一时没地方可使。他坐下来,两肘撑在两膝上,两掌贴在两颊上,凝然不动。
庄田秀擦干碗、碟,又擦干了手,抚着丈夫的一头密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你呀!英雄主义!”
“我不是英雄!”任天刚自嘲自哂地说:“哪儿来的英雄主义!”
“不,你是英雄……”妻子说这话,没有半点嘲哂,是由衷的,充满爱慕的。
任天刚,这英雄的声名,是远近传闻,妇孺皆知。在1953年,他和另一个伙伴,捕鱼回来,被五个国民党匪徒劫住了,非叫他把船划向马祖。任天刚向他的伙伴使了个眼色,于是划桨立即变成砍刀,撑篙立即变成枪刺,在船板上展开一场激战。舱房的席棚全都撕烂,舱底的鲜鱼全都踩烂。在风浪中,在摇晃中,三个国民党匪徒沉进海底,两个国民党匪徒被缆绳绑起。虽然损失了几十斤鱼,却缴得了四支短枪……
任天刚,出席过省军区的英雄模范会议。
他的妻子呢?过去当过人家的童养媳,让地主用锥子刺过,让管家用鞭子抽过。解放后,她觉悟高,进步快。有次,他出海回来,她抢着给他洗了充满汗酸味和血腥气的衣衫。他把干净衣衫接到手里时,触到了她那磨破的手指,心里感到慌乱和甜蜜。两年以后,他去找妇联主任谈工作时,她出来接待了他。不久,她就成了他的妻子。两人很好,非常好,他这条船,非配上她这个舵不可。可是妻子究竟只是妻子啊!
妻子还在继续说下去:“……你这个英雄不光要学会用桨用枪,今后还要学会用炮!”
“炮?!”天刚兴奋起来,他早就想和这家伙结交结交了。
“等你们出海回来,女民兵排要举行一次榴弹炮的实弹演习,你们可以先看看……”
这次,两口子的谈话,没给任天刚解决什么思想问题,但给他带来了热情的幻想——对,要学炮!
任天刚和他的民兵排,打天上飞的,捞海里游的,那真是如探囊取物;可是大炮,却始终没机会摸上一摸。这天,出海打鱼回来,都分别站在大炮的两旁,看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女民兵们,旋转着炮镜,旋转着炮颈,还抱起一个个炮弹,推进炮膛。红旗一举一挥,炮口的红光一明一灭,整座的山岭都震动起来。任天刚这时兴奋得像是运动场上的儿童,撒开腿,追逐着炮弹,听炮弹在头顶上“嘘溜溜”地尖叫,他简直想赶到炮弹的前面;炮弹很快在海中的礁石上爆裂了,一蓬蓬烟尘高扬起来,把云朵也染成灰褐的颜色。巨大的回响,轰隆隆地从这岛传向那岛,传向更远的岛。啊!这是多么壮丽的景象!
任天刚在炮阵地,再看那些女民兵时,觉得她们像突然长高了一尺,大炮也在她们手下矮下去一寸。咳!能跟这样的丫头站在一个行列里,难道还能有什么羞愧!他一抬眼,又望见了自己的妻子,她在指挥所的指挥位置上,环绕着她的是电线、电话、报话机、望远镜……她的神色,还和在家洗碗洗碟子时一样快活,但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这里的三山五岳,万顷波涛,都在她两片红润的嘴唇的启闭中,发抖发颤啊!她那高亢的微带些孩子般清脆的声调:“放!”“放!”“放!”是含有多少热量、多少火光,是在使多少敌人变色、使多少匪徒瘫痪!……有这样的连长,能不骄傲吗?有这样的妻子,能不自豪吗?
操演完毕,晚上庄田秀进屋时,任天刚已经在桌上摆好了碗、碟,菜热饭也香。她被他的盛情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干什么呀?”
“我……”天刚说不出话,只把饭往嘴里划。他用力咽下去几口以后才说:“连……连长同志,我们哪天学炮?”
“今天!”连长还像在阵地上一样,眉飞色舞。
“今天?!”排长完全没想到。
吃完饭,两人就在桌边谈起来,还摊开了好多书,有讲大炮构造性能的,也有讲公式、方程式的……任天刚没想到练武,还先得习文——平常他最怕见方块字了,更怕见那些外国字,什么X啦!Y啦!平常,他妻子在灯下津津有味地琢磨这些的时候,他就淡淡一笑,蒙头先睡了。
“唉!学炮真难哪!”丈夫叹气了。
“消灭敌人,本来不是一桩很容易的事!”妻子鼓着劲。
“没拉炮拴,唉!先翻书本……”
“书有什么?我当童养媳的时候,见书就害怕,我一摸书,就说我玷污了圣人,败坏了书香……可是现在我多喜欢书啊!书拿在手里,这也是武器!”
丈夫终于低下头来,向妻子学习了,从阿拉伯字母学起……这天学得很晚很晚,快灭灯时,妻子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出海捕鱼呢?”
“下一次,我们一起去!”任天刚还在拿着笔,记着炮件的名称,满心欢喜:“不过到了海上,你得听我指挥!”
“当然,你是生产队长!”妻子温顺地说:“在海洋上我是新兵!”
两人笑了,并且说定:到了海洋上,他领导她;在陆地上,她领导他。不过一进屋,平起平坐,谁也不领导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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