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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风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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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12-17
第4版()
专栏:

  第一场风雪
  逯斐
火车越走越慢,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对同伴说:“火车爬坡了,这坡不知有多高?”我的同伴笑笑,摇摇头,仍注视着窗外。
“这是千分之二十五的坡,不算太高!”从我背后传来陌生的声音。我回过头去,见一个穿对襟棉袄的中年人,腰里扎着皮带,西服裤却打着裹腿,脚上蹬着棉靰鞡,穿戴得有点不伦不类。可能是为了爬山涉水吧?
同伴指着窗外一片桦树林,招呼我看——白桦树像围墙,屹立在松苗的四周,像故意种成那样!
“干么叫它们杂居呢?这样的‘林相’不好!对么?”我问。
“这不是人造林。”还是那个中年人答话。他站在窗口,两手撑在窗框上:“这像是火烧迹地,过去大概是片松林。未烧前,松塔早已埋在地下了,以后白桦树籽随风飘来,就落在松苗四周。幼松很娇嫩,没有抗击力,而白桦幼年却不怕风吹雨打,它像姊姊爱护弟弟那样护着松苗,把空中地下的养分尽幼松吸收,直到它长结实,这样白桦憔悴了,人们就该把白桦伐倒,否则它会变成空心,不久自己就倒下去。”
自然界的事多么有意思。
“你是林学院毕业的么?”我问。
“我像进过学校的人么?”中年人大声笑着,声音很宏亮。他摸摸自己光秃的脑袋,继续说:“我是扛大活出身的。”
“可你怎懂得那么多?”
“这叫什么懂?学了些皮毛!”他谦虚地挥挥他的大手。
当他知道我们要上修筑共青团铁路的指挥部去,他又滔滔不绝地介绍修筑共青团铁路的事,甚至还讲了关于小伙子姑娘们的趣事。他讲得很生动,把我们吸引住了。
正谈着,车长来检票,很快就要到终点站了,我们忙着收拾行装。
窗外,天空阴沉沉的,树枝在舞动,天气要变。
突然传来香甜的鼾声,原来那个中年人已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才那末一会儿就睡得那末沉,连火车的撞击也没把他惊醒,我对同伴??嘴,会心地笑了。
火车到终点时,我准备叫醒那个中年人,但是他已不见了。我们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又在什么时候走了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向尚未完成的共青团铁路走去,在零点的帐篷群那儿,小伙子们早已在挖土了,路旁满地是青菜萝卜。他们边挖土边议论——“要不是副指挥提醒了咱,不把菜窖起来,运到上面去的全成了冰!”“嗨,就数咱副指挥细心,修路时叫防火,现在叫防冻,一颗心就像贴在这条路上啦!”
“唔!他现在还管林业局呢!”“冬天还没来,他就叫抢运煤,副指挥就是看得远呀!”
风把他们的谈话卷走了,我们也走远了。
忽然从帐篷里钻出一个小伙子,挥着手向我们奔来,拦住我们的去路说:“没想到你们起脚这末早,副指挥交代了,要你们骑他的马走!”
我们并不认识副指挥,可能这马是给别人预备的。我们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沿着共青团铁路走去。
路基已经修好了,路突出在坑坑洼洼的草甸子上,袒露在两山之间。想到在火车里,那个中年人谈到在四面是水草甸子上修路的困难情景,更感到这些共青团员没有被这严重考验吓倒,居然把这路修好,从这草甸子上通过了。
路基的两旁,还留有破扁担,烂筐子,还有歪斜的独轮车……仿佛空气里还回荡着小伙子们的歌声,笑声,劳动时的号子声……实际,这里是那末寂静,小伙子们早已转移到上面去了。现在只有南归雁匆匆飞过的拍翅声和从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打山石的声音。
阳光像和人们捉迷藏,时而从破棉絮似的云缝中钻出来,时而隐进云层,低沉的天空,像长了毛那样,风飞快地推着低云跑,有时还带着粗拉拉的雨点。因此,我们加快了脚步。
在十公里那儿,修桥的小伙子们围坐在篝火边。他们赤着脚,卷着裤腿,满腿是泥浆,看来是才从水塘里拔出来,埋好桥桩,上来烤一会火。据说昨晚上,副指挥来了,先和他们营部开了个会,知道大风雪要来了,才开始埋桥桩。是的,今天气温降低了好些,河水很快会封冻,如果到那时再埋桩子,就会影响质量呀!
当我们歇息够了又上路时,他们雀跃而起,一声哨音,一片歌声,立刻远山共鸣,显得如此欢跃!
风小了些,但是雪片如帘幕那末轻轻地缓慢地垂挂下来,雪片贴上我的脸颊,凉飕飕的,立刻融成水珠,缓缓地流淌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风雪陪伴着我们前进。
雪帘后面,出现了一个红点,我们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那个红点扩大了,看清了,是一个妇女的背影,她背着红包袱,提着只小红口袋。我们听到她沉重的脚步声,她脚底下雪的细语声,还有她自得其乐的口哨声……没想到还有比我们更早上路的人,我们好奇地想撵上她,可是她竟一步也不让,毫不松懈地走着。我们累了,不想追了,突然那妇女歇在路边了,我们紧走几步到了她面前。只见这是个姑娘,满脸通红,头发上串着水珠,鼻尖上是汗珠,肩上披着一层薄雪,浑身上下是汗气,活像刚从蒸笼里走出来。她也累了,我的同伴伸手去帮她拿包袱,她洒脱地把包袱交给了他。并爽朗地说:“人家在这荒山野地里辟出一条路来了,我拿这点东西算什么!”
“你干么走这末急?上哪儿去?”我问。
“在路上换两次车,耽误了两天,我到二十二公里去探亲。”
这末远的路,这末个风雪天,还赶着去看亲,真是个傻姑娘。
“你的亲戚在这儿干么?”我的同伴问。
姑娘望着路基侧面的小河,河水被这骤然冷下来的空气凝结住了,河面上一团团冰絮,载着雪花,像朵朵白荷,随风旋转着,缓缓地向一处聚集。
姑娘慢悠悠地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呵!他们听说要修共青团铁路,谁肯不来?”
“那你怎末没有参加呢?”
“我?唉!各人有各人难唱的曲呀!——噫,我这不是来了么?以后就得由我自个作主了,干什么也得斗争!对么?”她晃晃脑袋,挺挺胸脯,仿佛一下子变高大了。
“斗争?你向谁斗争?”我的同伴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姑娘神秘地靠近我,挽着我的胳臂,叹了口气说:“我父亲是个顽固派,硬说未出门的闺女不能来。我就给这儿的指挥部写信,呵!真有意思,他们给我回了信,嗨,父亲没法了,只好送我走。”她又吹起口哨,自得其乐地看看我,气昂昂地甩开胳臂走去。一阵风迎面扑来,她打一个旋,转过身来,脸朝我们,后退着走。她用唱歌似的声音继续说:“听说给我出这个主意的人,是他们这儿的副指挥。听他们说,副指挥挺逗人呢!嗨!我们县里那些小伙子,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出来修共青团铁路,竟空着两只手来,瞧瞧在这野地里,怎办?副指挥说没砖头砌锅灶,跳下河把石头捞。没有扁担向山要,没有工具自个造……啊哟哟,就这末干成了,还说这是南泥湾作风呢!是么?是南泥湾作风么?”她说着格格地笑了,笑得那末天真,那末明朗。
“你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谁告诉你的?”我的同伴说着,把包袱放在地上,想换换手。看来这包袱不轻。
姑娘腼腼腆腆地说:“是他告诉我的啊!”
“他是谁?他是谁?”我们把她当成小妹妹,竟和她开起玩笑来了。她跳过来,拾起包袱,一扭头,飞也似地在头前跑了。
风小了,雪却下得更密,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个红点,像一团火,一朵火花飞远去,逐渐消失在雪帘后面。
瑞雪兆丰年呀!
我们走到二十二公里时,又渴又饥,急忙钻进路旁的帐篷。帐篷里烟雾弥漫,只有一个小伙子,坐在那个姑娘面前——这时我们才想起她已到目的地了。姑娘一见我们,急忙迎上来,仿佛就是这儿的主人,给倒水沏茶,拿吃的,又忙忙道道钻出帐篷去了。我悄声问那小伙子,这个姑娘是谁?他告诉我,她是这儿一个模范团员的未婚妻。她父母不让她参加修共青团铁路,今天赶来结婚,目的还是参加修路。今天正好是周末,明天可以休息。他说着又把我们引到另一座小帐篷跟前,帐篷里已布置成新房。门口挂了一个红纸匾,上面写着“幸福窝”,前面还有节日留下的牌楼,换上了四个字:“工地婚礼”。怨不得这姑娘走这末急。这姑娘不是迎着风雪而来,而是迎着幸福、自由、独立而来,这意味着她斗争的胜利——争取到光荣地参加修筑共青团铁路。
我们很想参加这别致的工地婚礼,但是还必须先到指挥部去一趟,好在现在还没有收工;那个未婚夫也还在修路呢!
快到指挥部时,有个青年向我们迎来,一见我们,立刻把我们的东西接过去,自我介绍着:“副指挥派我来接你们的!怎末不骑马?我以为你们早到了,出来接了三次!”
怎末又是副指挥呢?
“你们有几个副指挥?他是谁?他怎末知道我们来?是他打电话告诉你的?”我的同伴提出一连串问题。
“我们只一个副指挥,他昨天晚上才回来!”
“晚上?”我们知道每天只有一趟火车从山外来到共青团铁路的起点,每天到那儿已经昏黑了,下了火车怎能走这漫长的路?
“唔!他昨夜到这儿已过半夜了,也没惊动一个人,今早通讯员到副指挥屋里去,见门大开着,进屋一看,洗脸水还温呼呼的,茶缸里还冒热气,人呢?不知上哪儿去了,只见桌上压了一张条子,叫我们布置几件事。”
我听着,对这个副指挥很感兴趣,急忙问:“现在他在哪儿?”
你们看第一场风雪来了,他忙着下去布置冬运任务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刚才我打电话到三林场去,说他已走了半个小时,大概快回来了,今天我们这儿有人结婚,他是证婚人,非回来参加婚礼不可!”
天昏黑了,我无力地迈着步,走向指挥部的活动房子,房子排列得四四方方,像座小城,这时,电灯刷一下亮了,照见房子前面广场上,小伙子们在雪片下玩双杠、打球、滑冰……从屋里传出电话铃声,打字机的答答声,手风琴声……真是生气勃勃,全不像在风雪寒冷的荒野里。我仿佛又到了南泥湾,到了驻扎在南泥湾的部队里了。想不到多少年后,延安作风和南泥湾精神,又在祖国遥远的边疆生根开花,在这批共青团员身上开花结果。……
“你们一路上辛苦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啊,正是我们同车的那位中年人。只见他满脸红光,满头霜雪。迎我们的青年人急忙向我们介绍:“这就是我们的副指挥!”
我们像老朋友似地握着手,我凝视着他,想着他抢在第一场风雪之前回来了,抢在封冻之前把工作布置下去了……我有多少话要问他啊!
(赵志方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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