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2阅读
  • 0回复

南国正芳春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12-24
第4版()
专栏:

南国正芳春
邹荻帆
离开家乡天门县已经二十多年了。今年春天,我就打算回乡走走。我还无法设想家乡的社会主义建设哩。童年时家乡的自然风貌,一一闯进脑底,那油菜花波动到古城脚的田亩,那放过纸折小船的绿色小河,那布谷鸟叫着的杏花天,那沾衣欲湿的清明雨,板桥边的垂杨,蓝天上的云影,水牛背上的牧童,跳板边的洗衣姑娘……我觉得这一切必然真正显出了美丽,于是我想起诗人的丽句:南国正芳春。
但是,春天我并未成行,到了十月间,倒因工作之便,顺便回乡了两天。
坐了胶轮板车,从岳口镇赶向天门。这时已是下午四时许,斜阳将落未落,围在太阳边的云霞呈赤红色,田野也被烘染成红色,马蹄得得,炊烟像一行行抒情诗句从四野的屋顶上升,路边的柳梢、竹叶,时而抚肩,时而抚脸,我不禁有一种游子归家的心情,轻声喊着:家乡啊,家乡!我的兴致高了起来,我问着赶马车的社员:“这下面装的是什么,坐着挺舒服的,像软席车?”
他笑了笑,用我如此亲切的乡音告诉我:“麻绳嘞,您郎,打花包的!”他这句话立即提醒了我,对啦,我的家乡是以出产棉花著名的,这是棉花的家乡,温暖的家乡啊,我要仔细看看田亩。这时我才看到大部分田野已经收割,有红色拖拉机在田野里轰轰鸣响,有黄牛在犁地,有社员在播种。“啊,田里忙得很哩!”我自言自语说。
“那怕不,‘寒露子,霜降麦’,收了就忙种哩,哪一个不忙?”驾车的社员挺自负地说。对了,这时候豌豆正将种完,麦子正在播种,怎么不忙呢。我看到西北方靠近粉白墙鱼鳞瓦一带的房屋边,还有不太多的田亩正待收割,夕阳照在那绽开的棉花田上,竟像点燃了千万盏银灯,或者像春水漾着满天繁星,或者像李花结一林素香。穿红着绿的妇女在田里采棉,每朵棉花都像天真的小手捏着一团白絮,好像托儿所的儿童向阿姨夸自己手掌洁白。这时,我才注意到大路的两旁都排满了连根拔起的棉株,等待采摘;迎面来的大车载着最温软的白包,那是花包要从襄河运到武汉去;路上人们的肩上颤悠悠摇晃着的也是棉花担,似乎满袋的熊猫在担里淘气,使人感到温暖、愉快……
板车一直送我到了小河边,那已经是夜晚八时,站在河边等渡船摆渡。河对岸就是县城了,堤街就在对河边,唱皮影戏的渔鼓声和帮腔声从对岸送来,桨声灯影唤起了往事。记得是二十几年前,当我还只有民主革命的少年梦想,在一篇长诗里斥骂了家乡的地头蛇,揭露了家乡的腐朽政治,从此,他们扬言如果我回家乡要打断我的腿子,而这以后是日寇侵占了家乡。多少次,我收到家乡的来信,诉说生活艰辛;多少次,我的老年父母说在渡船口等我回去,一直到双亲病死,家乡还未解放。在外省外乡的年月,我遇到过一些乡亲的,那是水旱灾患而流落异地的老人和少女,在岁晚穷寒之际,听到他们打着渔鼓卖唱,打着三棒鼓求乞,我忍不住流下少年的温热的泪。我的家乡,你是出产棉花的温暖的家乡啊,而家乡的人们却受尽饥寒之苦,看到那冻红的手指,听到那颤抖的鼓声,怎不令人心酸!如今,物换星移,在另一情景中听到渔鼓声,我只感到这是“百花齐放”的文艺方针无处不飞花结实,家乡在升平的渔鼓声中,人们在过着丰富的文化生活!于是那河上的灯影,使我觉得是棉花泛流;那河上的桨声,使我觉得是纺车旋响;在渡口上我轻声说:家乡,你原是“鱼游鸟窠,鸟飞天外”连年水灾的地方,如今你逐步在改造,保证了农业丰收。对着那桨声灯影,我许下了心愿:明天要看看家乡的棉花。
第二天细雨霏霏,我冒雨到杨林口前进公社杨林大队第三队去。我记忆中的杨林口是成林的杨柳掩映着一个小村,村前有高架的独木桥,如同芥子园画谱上所绘的,桥下是布帛般的流水,柳梢上有帆篷如同蝶翅。但当我走到那里,人们说这就是杨林口时,我简直不认识它了。村前是一道水泥的公路桥,两乘大汽车可以并排开过,细雨霏霏中我也看到布帆如画,而同时我听到河上马达声响,原来是内河小汽船载着客人到本县的小镇去。
第三队在杨林口东北的杨李家台,穿过田野的小路,我向那儿走去。田野上,棉花差不多都收净了,豌豆苗已经露出嫩绿,有人冒着雨在犁地。走近几亩尚未采摘的棉花田,看到株株有一人高,枝上都挂满棉桃,有的是一捧雪,有的只绽启着雪白的牙齿,有的像青黄色的石榴,有的还是青红色如同味涩的生桃。但一株株都像在舞台上我看到的少女铃舞,膀子上、脚踝上、身腰上都挂满铃当,只等待一声舞蹈的银笛哩。
走近杨李家台,这才看到村边种着胡萝卜和青菜,村旁有一片小池塘,芦花披散白色缨穗,红蓼自在地开花,有一个老年人在池边垂钓,我问了问周华堂队长在哪儿?他好像怕话声惊扰了游鱼,只用手指了指村中间的一间瓦屋,我向那儿走去。正好周队长和会计一道在商量分配问题,大队党支部书记也在一道讨论。他们正计算着实物和现金,一颗颗算盘子都拨动着社员们的心弦,社员们的汗珠。我糊着满脚泥巴走了进去,他们立即停止了工作,我挺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忙吧,旁听一下。”
“没忙什么,没忙什么,都搞完了。”周队长一面拉长板凳给我坐,一面给我倒茶水。周队长是植棉老手,种了四十多年棉花,这个生产队又主要是生产棉花,很自然就谈到棉花问题上。一谈到棉花,老队长就像提到自己亲儿子一样,连连地说:“今年的棉花好,今年的棉花好……”原来前年他们种了二百九十亩棉,收了一万五千三百七十斤;去年种了二百四十亩,收了一万七千二百八十斤;今年种了二百五十亩,收到二万零五百斤。从亩产皮棉五十三斤,到七十二斤,到八十二斤。听他这一讲,我当然也心花怒放,马上用乡音追问着说:“这总是有点名堂的罗!”
“当然罗,一则是前两年有些天灾,棉花又是技术活,没抓好。今年都强一些,还加上各方面支援……”谈到棉花老队长就如数家珍一样滔滔不绝:“比如说选种,今年选的岱字棉子都是陀螺屁股、尖嘴、猴头、灰白毛绒的,我们还选了最好的种种子田,明年从种子田里再选种子,种子田都是队委们和两个老农负责。前年一百八十个桃合一斤籽花,籽大壳厚,籽大了绒的长短不一,长绒还容易轧断,就是因为籽不纯。籽找好了,还不能错过播种期,‘立夏前,好点棉’,这老话不错,前年就是没有注意这老经验,种得太早,冻死了好多;晚了也不行,晚了要减产……”接着他像个农学老教授,对我谈了好多经验,好多只有在党领导下才能有的一些新措施,譬如为了防止棉田受渍,棉田都开了围沟、厢沟、腰沟等来排水,这是1961年以前都未采取的措施。又譬如除虫工作,一方面是集体的力量,能够组织起来分片轮回除虫;另一方面也由于工商业支援,供给了大量喷雾器、“1059”药剂、石灰、硫磺。试想想红蜘蛛一年生十余代,产卵期间,有的三至五天产一次,七天就造成危害的高峰,如果没有组织起来的力量与政府的物质支援,又怎能保证棉花的丰收!
我心想:棉花在这里是没有问题了,不知道粮食怎么样?我问道:“你们队当然主要是搞棉花,这是拿稳了的。粮食……”我的话还未讲完,急性子的老队长马上接着说:“粮食呀,今年好啊,前年亩产才八十来斤,去年亩产一百八十五斤,今年是二百四十四……明年还要超产,像今天这雨多好,麦子很快都要出苗。麦子我们也在选好种,比如阿渤麦,我们正在摸它的脾性……”
“阿渤?”我问。
“阿尔巴尼亚的种,前年引进七分田,收了三百五十五斤,今年试种了几亩,种得太早,一亩还收到两百多斤。”
我忍不住笑着说:“这真叫有吃有穿哩。”
这时大队党支部书记才说:“这全靠大家的干劲,大家都知道只有集体经济搞好了,才有出路。刚才老队长不是谈防虫吗?防虫也是要鼓足干劲一直防到底,喷雾器不停。有个别人脑子里可有虫哩,有个富农就是这样呀,看到前两年年景不好,我们工作上又有点错误,他可得意忘形了,竟敢在田头辨认自己的老地界,要栽树为记,等着收回他的田地哩!你说,这种人还能出力搞集体经济!有个别糊涂人也忘了本,看不清方向。现在我们大力搞好集体经济,让大家回忆回忆过去,大家劲头就更大了。”说到这里,老队长又要引我去看种子储藏室。
一所干燥的瓦房里,四角都堆满了棉花,队长拿了一朵棉花在手,说是从白茅湖引来的15号岱字棉,看他拿花在手,竟像拿着一块白玉石,而后他把纤维列成一平排,如同梳理了的羊毛,这才取出了一粒棉子说:“你看,就像这样的!”似乎这是从蚌里取出的珍珠,珍贵极了。我突然看见房东南角有一架手工操作的轧花机,“噢,还是用这啊!”因为棉花增产,我担心轧得太慢。
“不,不,”老队长赶忙说:“这是专门轧种子棉的,我们的棉花都送到轧花厂。”
“轧花厂?”
“县里的,蛮大的厂。”他拉我到门外,指着西北方向三四里外的房子说:“就在那里,文昌阁那边。”
我正想看看这样的厂哩,我设想它是棉花的游泳池,是鲤鱼跳龙门的地方。我告别了第三队向轧花厂走去。进门处正好遇到厂里的鄢书记,我不免要请他讲讲工厂史。
这个厂是1958年建成的,当年就投入生产。厂房面积二百二十亩,有两百多工人。随着鄢书记的指引,我走进轧花车间,走进动力车间,走进脱绒车间,走进打包车间,四台型的轧花机简直跟内河轮船一般大,四百多马力的动力机像机器铁牛在喘息,脱绒、打包全是自动化。我过去并未参观过机械化的轧花厂,看了这样的厂我禁不住啧啧称赞。鄢书记讲道:“往日收的棉花少得多,一年的花还要分两年轧。有的运到汉阳马口,有的运到汉川舵落口,有的运到武昌徐家棚,花好多冤枉费用,全县还得有八百多部牛拉的土槖子同时轧,到底还轧不完,土槖子一天才轧百把斤。1958年以后,有了我们的厂,一天就轧十三万斤,天气好轧到十七万斤,现在土槖子只有八十来部了!”他一面说一面引我向广场上走去,我看到防雨油布下堆着花包的小山,花包都是机器装扎的,一包包结实异常,简直像堆着大小整整的白色大理石。
在广场的西北方看到一栋巨大的桥洞形建筑物,当我们走进去时,简直是浮行在棉籽的巨浪上。
看到这样多的棉籽,我不禁问道:“这么多都堆在这儿,怎么办?”
“这不用愁,你看,”他指着仓库东南方的几栋建筑物给我看,“机器榨油厂正在装置机器,明年春节就开张,那还怕没有办法。”
我满意地向鄢书记告别,我想着文昌阁这一带原是一片乱葬岗,白天只有野鼠黄狼奔跑,晚间只有流萤磷火飘飞,如今可是电力和机器在这里隆隆作响,似乎每一件事物都证明着说:我们在前进!
从轧花厂走出来,我想到县人民委员会去了解另一些情况,正好遇到邹县长。当我谈到杨林大队第三队情况时,他告诉我,从全县来说,粮食比去年增产了27%,棉花增产了6%。当我谈到轧花厂时,他说:“轧花厂的自动化还要改进,目前马力还不够,明年准备使用岳口的电力,这可以减省一百多人……就是有这样的厂也还不够,还得两条腿走路,土洋并举。你不说还想看点什么吗?到龙头湾农具厂去看看吧,过去这个厂没有生产过轧花机,今年8月才开始准备,9月就正式生产了。”
我向龙头湾农具厂走去,细雨霏霏,烟笼乌桕的红叶,竹篱茅舍,掩映烟草的紫花,南方的小池塘有青头鸭游动,有白色的芦花,有水浮子的黄花。我突然想着这是春江水暖,这是杏花春雨江南,又不禁想起了诗人的丽句:南国正芳春。
真正南国家乡的芳春是什么呢?我有了新的体会,看到了真正的芳春。
家乡啊,你是棉花的家乡,你成了劳动者温暖的家乡!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