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开会
　许淇
山里的牧民因为放牧的缘故，常常住得很分散，七、八里才有一、二家人家。平时傍晚回来，很难有兴致翻山越岭去串个门儿，只有在队部召开社员会议的时候，大家才聚集在一起。
逢到冬天晚上开社员会，队会计照例先到，劈柴生火，将大炕烧得暖暖的，再煮一锅奶茶等候着。吃罢晚饭，人陆陆续续来了。先到的人往炕上一坐，喝奶茶；后来的，推开门便有礼貌地招呼：“札！赛音拜奴！”大家回答：“赛音！赛音！”（注）老太太们还保持古老的风俗，见面互相欠身交换鼻烟壶；男人们不兴这一套了，只是从腰褡裢中掏出绣花的烟荷包，将旱烟管伸进去挖。全队的人差不多齐了。一时间，炕上、地下，坐得满满的。蒸气的雾、辛辣的生烟味，将一盏煤油灯罩得昏沉沉的。
有一次，队里半身瘫痪的孟和巴雅尔老汉，居然也让他的大儿子背着来参加会议了。夏天，靠近他家的一片草坪草长得格外茂盛。他让儿子在那里盖了个草棚，他坐在皮垫上，一步一移地在草坪上割草，一个夏天完成三千斤的打草任务，交给队里各户分配，因此受到了表扬。他觉得凭这残废的身子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呢！
大家见孟和巴雅尔来到，都尊敬地让他上正位坐。老汉推让半晌才坐下，然后从衣襟中亮出一瓶自酿的马奶酒，向大家?眼睛，意思是：等开罢会我们喝。
支部书记宣布开会，鼎沸的人声霎时静寂。先由一个刚回乡的中学生读报，讲国内外时事、新闻，然后，由支部书记讲话。支部书记叫满汉查干，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终年骑驴或骆驼在深山、草滩奔波，深受社员的爱戴，还是旗人民代表呢！可是她不善于说话，说起话来仿佛还怕羞似的。然而，大家听得那么专心，从她那平稳的语调中听取大家关心的事情。她说到今年收购任务出色完成，说到必须让牲畜安全度过冬春，贮备草料，修棚搭圈，甚至放牧中极细微的问题都说到了，还批评了谁，表扬了谁，特别再次表扬了孟和巴雅尔，弄得老汉不住地眨眼，慌乱中又从衣襟里亮出酒瓶，惹得妇女们掩住嘴吃吃地笑。
会议中，大家谈论、争辩。正事说完，大家还不肯立刻回去，还在接续会前的话题。孟和老汉终于有机会献出他的酒。喝酒的、饮茶的、唱歌的，一次社员会议最后变成了联欢会。
山里的冬夜多么明净！冷空气吸到鼻孔里虽然是辣辣的，酸酸的，但却像澄澈的溪流沁人心脾。大家走到三叉路口互相道别分成几股，后来又分成无数股。于是，山里四处都是手电筒的亮光。亮着，亮着，亮在山坡上，向上移动，忽然不见了，一会儿，又在对面更高的山坡上亮，上升，上升，最后变成一颗星星……
我喜爱这普通的社员会议，每次我都来参加。一次会议后，大家的感情拧得更紧了。那深夜山里手电筒的光亮，在我觉得有一种绵长的回味，至今还在我的心头亮着，亮着。
（注）蒙语。意即：“啊！你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