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聚散
江春树
车站月台上，紧张而且喧闹。上车的，下车的，送亲友的，长途旅客下车活动一下筋骨的，买东西的，简直像个闹市。
但是，这一切丝毫也没有妨碍正在握手倾谈的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送行的亲人，不是同路的伙伴，也不是在车上的新相识，而是——说来真是太凑巧了——十多年不通音讯、今天偶然在这南北交通要道的大站上重逢的好朋友。
分别时还都是年青的小伙子，再见时却都有几茎白发了。其中一个而且戴上了近视眼镜。二十多年前，一个从松花江边流亡入关，一个来自靠近边境的小县城，两个高中学生，在昆明结成深厚的友谊。那正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代啊！抗日战争胜利以后，随着革命的召唤，两个好朋友分手了。东北人搭木船从重庆沿江东下，到了上海，又从上海到了北京；小城人却到了延安，从延安又穿过茫茫的草原和沙漠，来到好朋友的家乡，然后随着大军，从冰封的辽河直到花开似锦的珠江。当初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大观楼上一别，就再没有消息。前些年，两个人各自走了多少路，踏过多少山川，喝过多少江河的水，钻过山沟，上过火线，蹲过监牢。后些年，一个在经济机关工作，一个却由部队转业到科学研究部门；在北京的也到过广州，在广州的也到过北京，然而，断了线的风筝，总是连不起来。直到在这个车站上，南来北往的两趟列车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停靠了，两个人都在月台上闲步，一声惊奇的呼唤（自然唤的还是原来的名字），几秒钟的端详，才把断了十多年的线重又接上了。
短短几分钟，说些什么好呢？分别近二十年，那是需要多少次联床夜话才说得完哟！今天的岗位，又是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谈得畅快哟！时间，在这样的场合，你为什么又这般吝啬？可是，难道不该感谢这几分钟吗？遇到了渴想十多年的战友，知道了彼此的豪情斗志，依然不减当年，而且，这十多年没有白过，两个人都进步了，成熟了，这该是多么珍贵的几分钟啊！有了这几分钟，尽管在天涯海角，尽管仍然不常见面，共同的战斗却又继续下去，深厚的友谊增添了新的内容，那么，又何需更多的时间呢？
铃声响了，扩音机里宣布：向上海方面去的列车要开动了。两个好朋友之一，必须上车了。
两个好朋友再次紧紧地握手，互相凝神望着。似乎还想从饱经战斗风霜的脸上找到一些当年的丰采。“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没有这种亲身经历的人，是不大可能体会杜甫这两句诗的滋味的。然而，亲爱的同志，此刻又何必去提它呢？在人生的旅途上，会碰到许多人许多事，会有许多次匆匆的聚散，会有许许多多机会，使你想起过去的岁月，使你回顾走过来的道路，但是，在坚强的革命者身上，它们不会带来任何惆怅和颓丧，只会带来新的力量，带来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战斗友谊的忠诚。如果说，那些最美好的回忆，是温暖的，是充满热力的，是令人终身难忘的，那么，就让它成为使火车继续前进的蒸汽吧。
两位好朋友互相留了地址，道过珍重，并且又像二十年前那样，互相捅了一拳，分手了。
在南来北去的两列车上，各有一个旅客，凭着车窗久久地沉思。
一次匆匆的聚散，给两个人的心头带来如此多的激动，又何况整天共同工作、共同战斗、共同劳动的同志呢？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