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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诗朗诵有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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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2-03
第5版()
专栏:

听诗朗诵有感
闻山
这样的事情,确实是值得说给大家听听的。
北京那样冷的腊月天,那样多的人,在露天底下排成长队,耐心地在等着买票,这不是要看名角好戏,是要听诗朗诵。而且,只在中午一会儿,整场的票就卖空了。好些人排到最后,买不到票,只好空手怏怏回去。到了演出前一小时,剧场门口又挤满了人——等退票!你看那问“您有没有富裕的票”的时候,那神色是多么迫切!朗诵节目开始了,一大群人进不去,进不去就回去吧,可是,不,他们不走。电台有个录音车在外头,听得到演员的声音,听得到诗的语言,诗的节奏,诗的感情的涛声。诗,在人心中“充电”,发热,能抵御北京室外的严寒……就这样,人们一直站到两个多钟头的节目结束。
我确实被这样的场面感动了。诗是有广大群众的呵!群众需要它,而且不是一般的“有点兴趣而已”。
在休息时,我看到这些诗歌爱好者中,看样子,很多是工人和机关干部,却没想到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大娘和老大爷。这几天学校正考试,可也还是有学校里的积极分子。一位从南苑赶来的工人对我说:“多搞些朗诵会吧,我们难得听到一次。”
诗朗诵演出售票,据我所知道的,这还是头一次“试验”。有些同志还担心票卖不出去。因此,散场时见此情此景,就都颇有感触。我看着围在广播车周围的听众,脑子里忽然闪出十七年前的一幅画面:也是隆冬腊月,“四季如春”的昆明,对于无衣缺食的穷老百姓,可并不是春天。一夜之间,街上就“捡到了”许多尸首。在大学的土围墙之外,大北风扫着白杨树叶满天飞。妈妈抱着孩子,在公路上冷得走投无路。她披头赤脚,露着冻得通红的肉体,用破布条一样的衣襟掩着婴儿的背脊,走着走着……这幅画面,在一首诗里重复出现了,在西南联大的课室里,以闻一多为导师的“新诗社”举行的朗诵会上,一个愤怒得颤抖的声音大声地朗诵这首诗……我还记得那阴沉的天色,那仇恨的目光,那满屋子穿着破长袍和从地摊上廉价买来的旧美军制服的人们。我也想起了一些亲切的面孔。那时候,人们尽管素不相识,也许,他是报馆里的小职员,她是中学的穷教师,可是,在诗朗诵会上,当他腼腆地从褪色的蓝布大褂里掏出自己写的几页诗稿(那经常是写在比现在的草纸还粗的纸头上的)、捧起来挨着近视眼镜严肃地念着的时候,从那发烫的感情中,你看到了一个可信赖的朋友。朗诵诗,于是也成了团结队伍的一种工具。
我又忆起了闻一多先生。我所听过的最好的朗诵,是闻先生的朗诵。朱自清先生在《论朗诵诗》中赞美闻先生的朗诵能够给他所朗诵的诗“增加了些新东西”,而且诗“是在他的朗诵里才完整起来的”。闻先生朗诵的时候,往往是手里拿着书本念,手足并无动作,脸上更没有夸张的表情;他懂得戏剧,因此他能够有效地掌握语言的强弱节奏,这方面确乎是很高明的,但是,他不依靠动作和腔调来获得听众,他的声音,传达出一种极强烈、极真实的感情的力量;他所朗诵的诗,似乎并不是别人的作品,而是他自己内心的语言。但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进入角色”的说法,也还不足以说明为什么从这个胸膛中发出来的声音,就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我想,诗朗诵,是一种艺术,一种再创造,朗诵者之于诗,正如戏剧演员之于剧本,因此,首先要求他懂得诗,深刻地理解诗,能够体会它的内在的思想感情的脉搏,并且恰如其分地用语言的强弱节奏表达出来。这是最基本的。但是,这还不够。严格地说,有些诗,它将要考验朗诵者的修养,他的品质,他的胸襟和思想的高度。闻一多的朗诵就把诗朗诵提高到这样一种境界:他是以垂死的剥削阶级及其帮凶、帮闲——士大夫阶层——的控诉人的身份来朗诵的。几乎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他站在那里,那穿着灰布长袍的笔直的身形,那严峻而深沉的目光,那洪亮的、使你不能不跟着它走的声音,都使你觉得,他手中捧着的是一张染满了人民血泪的控诉书、一张诉说蒋家王朝的滔天罪孽的状纸。这个形象,在我心目中经常出现。这使我对于诗朗诵常抱有一种颇为苛求的观念:这不是一种随便念念聊供玩赏的东西,它和宫廷贵族的唱酬以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沙龙中少数人的消遣,不是一回事。朱自清先生也早就说过,“朗诵诗是群众的诗,是集体的诗”;“朗诵诗直接与实生活接触,它是宣传的工具,战斗的武器,而宣传与战斗正是行动或者工作。”①这说得极好。自然,这不等于凡是拿起诗来念就得到群众面前,也不等于要求把所有的诗都写成对敌战斗的作品,今天我们当然也要适于浅唱低吟的诗,甚至于可以用月琴、洞箫来伴奏的诗,但是,我们过去在黑暗岁月中的经历,目前全世界人民正在进行的生死战斗,肯尼迪与一切人民的敌人,都已经告诉我们,诗朗诵,它主要的运动方向,应该是甚么。诗朗诵,在少数知识分子手中,是一回事,但到了人民群众之中,又是一回事。孔夫子是知识分子的老祖宗,但他早就说过诗有多种功能,其中之一是“可以群”,只是后来统治阶级和许多知识分子都害怕群众,将诗这种“可以群”的功能阉割了,企图将诗推进考卷或者皇帝的御花园,因此,过去其实并没有今天这种涵义的诗朗诵或朗诵诗。这是新时代的新品种,“新诗中的新诗”。世界无产阶级最伟大的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就用了毕生的精力和心血来创造这种诗。他说:“应该经常在眼面前有听众”,又说:“我多数的诗是用谈话的口气构成的”②。他为了战斗——朗诵——的要求,而创造了新的形式、新的韵律。这是在新的时代、适应新的阶级斗争形势而产生的诗。对于这样的诗,我以为,既不能像有些同志所要求的那样,朗诵时只可以低回往复,不能慷慨激昂;但也不能像有些表演者那样,缺乏内心的热情,徒有外表的夸张。这都是离开内容只顾形式。前者是拿过去的尺度来衡量今天的诗,而古典诗歌中绝大多数的诗,都只能在书斋中浅吟低唱,却不能拿到千万群众面前“放开嗓子喊”;后者,是不大懂得诗,至少是对诗朗诵这一种新的艺术了解得很少。
现在朗诵诗在表演方面的关键问题,恐怕是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古人都知道,“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我们今天自然更需要细致些,根据不同的内容,量体裁衣,不要硬都穿上一个号头的制服。过去我听到过不少人说怕听朗诵,因为有些朗诵者喜欢装腔作势,但我们也已经有了不少出色的朗诵者,能把眼睛看不出来的诗中的妙处,让听众听出来;听他朗诵比读原作更加感动。一年来,我就听过好几个这样的节目,听众和作者都应该感谢这样的朗诵艺术家。诗人能够自己朗诵,自然极好。光未然同志是有多年朗诵经验、有独特风格的朗诵者,贺敬之同志朗诵他的《放声歌唱》,我也听到过许多人热烈的赞美。最近有几位演员朗诵袁水拍同志的《论进攻性武器》和《酱油和对虾》,适当地配合以加强语气的表情动作,效果也甚好。可见朗诵艺术也同样必须百花齐放,要努力探索给每一首诗创造一个最好的表现形式。
自然,朗诵诗,归根结蒂,没有适宜于朗诵的好诗是不行的。正如电影、话剧首先得有好剧本。不能因为有些诗看来不怎么好,演员表演起来剧场效果满不错,就认为朗诵诗可以降低诗本身的质量,那样的朗诵诗,只是一时让听众高兴,却是经不起咀嚼回味,也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我们需要有许多诗人像马雅可夫斯基那样,写时想着面前有听众,以一种崇高的革命功利主义的态度来写诗。最近听到一位同志说:我们的诗人需要想到自己是向全世界发言。要做到这一点,我想得先让诗尽可能广泛地传播到中国的人民群众中去。“朗诵诗要能够表达出来大家的憎恨、喜爱,需要和愿望”。其次,关于它的语言,朱自清的说法现在看来也还是值得考虑的:“这不是文绉绉的拖泥带水的语言,而是沉着痛快的,充满了辣味和火气的语言。这是口语,是对话,是直接向听的人说的。”是不是一定要充满辣味和火气,那自然要看是什么内容,至于朗诵诗的语言,应该可以入耳,而且要精炼有力,不能拖泥带水,却是无庸怀疑的。那末,也就不妨设想,朗诵诗根据它本身的内容和语言的特点,必然要促进诗歌运动更加民族化、群众化。诗朗诵的实践,也必然会使更多诗人从群众强烈的反应中找到“人民喜闻乐见”的路子,并且使“闭门造车”的办法越来越行不通,使那种以个人偏见为美学标准的作品,愈来愈走投无路。诗,将交给广大群众鉴定,将交给伟大的阶级斗争、人民的解放事业,加以甄别取舍。
本是从群众中来的诗,一定要回到广大群众中去!
当前朗诵活动已经有相当的群众基础,但是,我们绝不能满足于剧场卖票。朗诵工作是大海,这只是大海中的一瓢水!一定要用各种办法,使诗朗诵普遍到学校、工厂、文化宫、公园,然后是广场、街头、矿山、抗敌的前沿阵地……等到有一天,我们的公社社员也在田头地埂上朗诵我们诗人的诗篇,这才能了结我们的心愿!你说这是乐观过头了?不。在《王贵与李香香》《漳河水》《死不着》的路标下再往前走,诗人也像那时候一样,和群众心贴着心,忧乐与共,你看吧,那样的诗是会出世的!
① 引朱自清文均见《论朗诵诗》,载《朱自清诗文选集》。
② 引自《怎样作诗?》,载《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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