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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马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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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3-19
第6版()
专栏:

坠马崖
〔蒙古族〕朋斯克
我去年到科尔沁草原北部山区去,遇到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心还有点跳。
那时我正在巴彦大队牧场。听到有暴风雨的气象预报后,帮助牧马人察杆绍布把马群赶回圈起来。刚刚圈好,倾盆大雨就下起来了,我来不及回到住宿地点,忙着把骑的马拴在不远的打更人小屋旁的马棚内,便跟着察杆绍布钻进屋里去。
外边,雨下得更大了,电线呜呜响着。我发起愁来:今晚怎么过夜呢?察杆绍布却搬过炕桌写起稿子来,一边哼着:
千户人家一条心,
砖瓦石块变成金。……
这个红脸小伙子是给盟报蒙文版写稿呢,据他自己说:前几个月被刊用过一回以后,积极性提高了。两年以前他还是个文盲,现在居然在报纸上登起稿子来了,这的确不易。他现在写的是反映牧业生产高速度发展的稿件,他一面写着,一面时时倾听外边动静。马群在圈里呆得好好的,安闲地磕蹄、喷鼻。
哗啦啦!忽然从外边传来了墙壁倒塌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马群跑出来了。“不好,马群受惊跑出来了,快,快报告场长,派人来拢!”察杆绍布对打更的老汉喊了两句,忙抓起倚在墙角的套马杆子,披上雨衣就跑出去,我也跟着跑出去。
周围漆黑一团,浓云压着山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流下来的山洪,在深谷里滚动着。突然,一道刺目耀眼的大闪电把漆黑的天空劈成了两半。闪电的箭头弯曲,延伸了几下,消失了,附近变得更暗,简直是看不见自己的马脖子,只有发狂般的骤雨和一百来匹马的奔跑声,像翻江倒海般响着,响着……
在闪电亮起来的工夫,我看见疯狂奔跑的马群的大概情况。像悬崖上流下来的瀑布,又像一泻千里的大河流水,势不可当地往前冲着。领头的正是最调皮的云青马,前蹄白黑马,还有看见什么不顺眼的东西都惊跳起来的旋毛马。察杆绍布着急得不行,伸着套马杆子往左前方驰骋,企图把马群拢回来,不过,看样子是办不到了。
劈哩叭啦,震耳欲聋的雷声紧接着响起来,响得如此厉害,我骑的那匹最老实的雪团花骟马,用后腿支着身子高高地立起来了。
借着又一次闪电光,我瞧见察杆绍布骑的马跑不动了,眼看要和马群拉开距离。他如果拉下就不好办了,我的骑术不好,地情又不熟,在这样鬼天气里,要出损失呵!
刚想到这里,察杆绍布打着马过来了,风雨喧嚣中他喊道:“从右边挡一挡,我要套一匹马骑骑!”炫目的闪电又一次亮起来,他趁机套住了一匹体力最好的斑色马,备上了原骑马的鞍子。这时候,我倾听了一下,后边什么动静也没有,胡楚图场长他们可能出来了,可是在这么黑的夜晚,怎么能找到我们呢!
往前走了没多远,脑袋、胳膊和胸脯上,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几下。哎呀,糟糕,下冰雹啦。马群更骚动起来,头前的几匹马突然长啸了几声,便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速度更快了。我们作了几次努力,都没有能够拢回来。
又走了好长一阵。闪电亮处,照出了左前方不远的一棵枯树底下的一堆白色高坟。察杆绍布浑身剧烈地战抖了一下,嘶哑着嗓门喊道:“完啦!”我觉着很奇怪,是他身体支持不住了,还是看见这堆坟墓害怕起来了?不会呀,这小伙子在大队牧场里算个身体最硬棒的人,暴风雨再大,一时半刻影响不了他的身体;思想方面也是挺进步的,什么鬼呀神呀,全不相信,是怎么回事呢?于是我喊道:“怎么啦?”
“坠马崖!”他喊了一声。
听了这刺耳的名字,我这才想起刚才看见的原来是毕其格图老汉的坟墓,脑袋立刻嗡了一下,到过这一带山区的人,都知道那块叫人胆战心惊的坠马崖。那是位置在保尔山和吉拉图山正当中的深谷,两边是像用刀削斧劈出来似的万丈绝壁,站在边缘上往下瞧,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阴风嗖嗖,好像要把人吸进去。在往年,经常有机智的猎人把黄羊和野猪从这悬崖上赶下去,然后绕三十多里远的路子,从山口走到谷底,把摔得稀碎破烂的猎获物捡回来。
解放前,这里出了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东哈尔根村有一个叫毕其格图的老汉,老伴早死了,也没个儿女,家产也不多,只有一小群马。有一年夏天夜里,他正在野外放牧,马群突然受惊了,疯狂地跑起来。毕其格图紧紧地跟着。这天夜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马群跑着跑着就从悬崖上全部掉下去。按理说,毕其格图是应该听到动静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停下来仔细看看,就照直跑过去。这样就连人带马从那一小群马匹后边也掉下去。过了几个月,有个砍柴人从谷底下发现了他的尸体。生前的朋友们把他安葬在枯树下边,用青砖修了高坟,上边涂抹了白土,在夜里也能隐约看得见。这就等于竖立了禁止通行的牌子,在夜里谁也不敢往里进。从此无名断崖成了坠马崖。
这些事就在几秒钟工夫在我脑子里闪过去,我浑身都发凉了。我是为马群担心,这堆坟墓离崖头不到半里远,被冰雹打得盲目乱跑的马群,只消几分钟就到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在这样往前倾斜的地方,把马群往回赶过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我渐渐绝望了,怎么办呢,这时候才想起来,就是赶到马群前头也不成,几十丈宽的悬崖顶上,我们俩能堵上哪头呢,我痛心地想着:马群要全完了!冰雹逐渐减势了,零落地落在身上,但风雨更大了,呼号着,咆哮着,像要把一切都摧毁掉,遍地是白花花的积水,向低洼处哗哗流着。在这一切繁杂的声浪中,我似乎隐约地听到了许多人的叫喊声。
坠马崖就要到了,这个在白天都使人毛发竖立的万丈深渊,在这暴风雨的晚上,尤其显得可怕,我想到就要掉下去的马群,浑身又起了一阵战栗……
就在此刻,我隔着还是往前盲目乱跑的马群,看到了一种奇异现象:悬崖这边,不知什么时候竖立起了无数的白色的柱子,间隔着几尺就是一个,许多柱子上都有一颗亮晶晶地放着金光的东西,不停地来回摇晃着。近了,近了,狂奔的马群开始犹豫了,速度慢了,逐渐停下来了。这时候,才听到了许多人的叫喊声。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出现了什么奇迹呢,是什么把马群从悬崖边上赶回来了呢,我仔细地观察着,确实不是幻觉,马群得救了。我高兴地随着察杆绍布到了正在徘徊蹿动的马群前边去。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每一棵柱子就是一个人。这些人大都穿着白罩衣,手里拿着电筒和长鞭。我分辨出来了,原来他们是哈义拉苏屯的老乡,是和察杆绍布他们属于一个大队的。在这一百来匹马中,也有这个小队的几十匹马。这些人当中,有他们老支书额木格图,生产队长罗布仓……
“察杆绍布呀,真险哪!”有人叫着。
“就差几尺!”
“差点和老毕其格图见面了!”
察杆绍布下了马,接着就哭起来了,哭了一阵,这才和大家握手道谢,问他们是怎么来的?额木格图老支书兴奋地说:“马群跑出来到了东哈尔根村,就遇上冰雹掉头转向坠马崖来了,他们村好些人都看见了,给我们打来电话,说赶快派人拦住,我们忙准备了一下就出来了。一匹马比一条金子还贵重,受损失还了得。”
“差点完啦,我们起初还想赶到前边去,可——”
一个小伙子插嘴道:“赶到前边也不行呀,几十丈宽的悬崖,你们俩能挡住哪头呢!”
大雨还是哗哗下着,也真有好兴致的,人群中有谁轻声哼哼起了察杆绍布唱过的那支歌:
千户人家一条心,
砖瓦石块变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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