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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水囤的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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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3-28
第2版()
专栏:

看水囤的人
本报记者 白夜
水囤子就是米囤子,看住了水囤子,就保住了米囤子。四川省盐亭县永兴公社的人们,都会这样说。
在永兴公社金华村生产队里,有一个看水囤子的老人,名叫陈海源。他是看水囤子的一把好手。只要提到他,附近没有人不知道的。
冒着蒙蒙细雨,我来到了金华村。四川的天气总是这样,很难看得到太阳,成天云雾弥漫。这儿的山坡上,有一片一片的冬水田,仿佛明镜一般。每块田小的一、二亩,大的五、七亩。每块田的四周,都围上了土堰。田随着山坡的斜度,一块低似一块。一眼望去,一湾十几块田,每块田里盛满了碧绿的水,都不一样高,仿佛是个玻璃台阶似的。所谓冬水田,就是从秋天开始,把雨水蓄在田里过冬,到第二年春天再用这些水来栽秧。这些冬水田,多是山沟里面的梯田,水引不上去,非把雨水囤起来不成。我走到了陈海源的家,只见一片青艳艳的瓦屋,门口放了一盆金边梭罗,一盆仙人球。
陈海源六十多岁了,中等个子,身体挺壮实,圆圆的脸儿,笑嘻嘻的,像个欢喜佛。他浑身上下溅了不少泥浆,手里拿着一把钺锄,口面有尺把宽,磨得明晃晃的。我说道:
“听说你的水囤子看得好呀!”
陈海源拄着钺锄,嘻开大嘴,用着震耳的声音回答道:
“在我们这里,怎么能不看好水囤子!全生产队一百多亩田地,冬水田只有二十多亩。旱地只能生长些红苕,吃米只有靠水田呀!可是,这儿的水,只靠天上落下来,要是囤不住,流走了,休想稻子吃。你别以为看水囤子是个简单活儿,它才着实重要,知道吧!”
“你看了多少亩水囤子呀!”
“不多,不多!我看了二十四亩水囤子。我们生产队的米囤子,我全看下来了。”
永兴公社主任黄先贵同志,很尊重陈海源。他说起陈海源的事迹来,比陈海源还说得清楚哩。他说,莫要小看这个工作,干起来一天到晚不拾闲,夜里都要忙着。牛呀、羊呀、鹅呀、鸭呀,把堰踩坏了,得去补好,不然,顿把饭时,小口子就变成大口子了。怎么知道呢?得成天留神才行。碰到刮风下雨,那就更容易出事了。陈海源连夜都在水田旁边转。只要看到哪里堰坏了,他就拿起钺锄,抡打起来。所以,陈海源看的二十四亩水囤子,囤囤都满满的,顶少也有五寸深,满够栽秧的。多的就有一、二尺深。把他看的冬水田、塘、坑算起来,共看了四千多立方米的水!一滴水就是一粒米。而这些米是集体的,是国家的。
陈海源深深懂得水的重要,说话中常常喜欢用些新字眼,比如原则这个字眼就常用。生产队队部靠他家边,每逢开会,不找他,他就来了,坐在一边听,真学习了不少道理。他对我说:
“党一开会,就号召水,水,水!干部一张口,就说水,水,水!我怎么不知道水是命根子!我是讲原则的。把水看好,看好为原则。”看好水是原则,这个道理的确很新鲜。然而,这是多么简单而又重要的原则啊!
在金华村附近,有一个平塘,一亩四分大。这个塘成年蓄满了水,在冬水田栽秧以后,就要用它来灌溉了。陈海源非常爱护这个水塘,天天要去转几遍,拿着钺锄,泥里来,水里去,把堰扎高了两尺。他看到堰上哪处松软了,就拿了一柄响棰来,把堰打得结结实实的。他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小。走在这儿,经常可以听到他的响棰声,震撼着小小的幽静的山谷。他爱这口塘,仿佛爱自己的命根子一样,堰修得整整齐齐。有一次,塘冲破了一个缺口,陈海源急得心疼。那时村里人们都下田忙,他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就请小孩子来帮忙。小孩子不肯动,他就从自己门口的橘子树上,摘下鲜红喷香的橘子来请客。小家伙高兴了,帮他抬树棒,打梅花桩,把堰又修得好好的。他老在塘边转,越看越爱,有一处不顺眼,就非弄顺了不行。人们走到这里,都会诧异道:
“这个塘可怪哩,水头怎么高出来?”
陈海源听到了,就很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有什么可怪的,堰高了二尺,水头自然高了。”
有些爱说笑的人,故意把褒奖寓于非难之中说:
“这个人可怪哩,把塘整得这样好!”
陈海源更加不以为然了。
“有什么可怪的!没来头(四川俗话,是没有关系的意思),这是人民公社的事。”
陈海源成天精神鼓得足足的,没有一刻停下来,不是到这里张罗,就是到那里张罗。他虽然这么大年纪,可是浑身充满了精力。他不仅看好自己生产队里的水,有空还去帮着看别队里的水。从他这个山沟向北去,要走八九里路,才到沟头。这段路上有五六个生产队。他常说,“不会看水,看一丘;会看水,看一沟。”他把一个山沟里的水都看了起来。他知道,要是沟头的水没有看好,沟下的水也受影响。沟头水紧,沟下水更紧。所以,他除了照顾自己生产队的集体以外,还照顾到更大的集体。他时常掮了钺锄,一路跑上山沟头去。看到哪里的堰修筑得不好,就帮助人家弄好了。有些管水员出来迟了,看到新修的痕迹,不用问,就知道那是谁干的事情了。
在一个冬天的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陈海源从沟头回来,路上看到一道拦沟堰冲了一个大洞,水势汹涌,滚滚外流,眼看越冲越大。路边经过的人说:
“没法,没法,这堰要跑了。”
陈海源看到事不宜迟,就挥起钺锄,把堰边的草拉来塞洞。一个不小心,他给水漩到洞里去了。他心想,正好!他就站在洞口,把乱草粘土团起来,弄到了天黑,把漏洞堵起来,打得结结实实。人们知道了,走过来谢他。他还是那句老话:
“没来头,这是人民公社的事。”
在一个冬天大清早上,他掮了钺锄到处转,看到一个大囤水塘,堰崩了一丈多。他停了下来,一锄草,一锄泥,把堰打好了。人们知道了,走过来谢他。他还是那句老话:
“没来头,这是人民公社的事。”
附近生产队里,有个管水员,名叫黄丕芹。他有时照顾不到,田堰扎不结实,出了洞,陈海源看到了,常帮他堵起来。有时两人碰到了,黄丕芹就不大高兴,冷着脸向陈海源道:
“你来干什么,多事!”
“你把堰用响棰扎结实,就不会出漏洞了。”陈海源劝道。
“我就堵漏洞!”
陈海源又耐心地劝他,他仍是满脸的不高兴。陈海源不好过于勉强,也就算了。过了几天,陈海源又从那里过,看到堰上有个洞,又漏水了。他心想,算了,这回不代黄丕芹堵了。他走过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望,心里又说,水是集体的财产呀!流去了一滴水,仿佛流去一粒米一样。虽然不是一个生产队的,可是,看到了不堵,心上说不过去。他四边望望,没有一个人。他想,没人看到,走开算了。走了好一阵,心里想道,“黑处作揖,各人凭心”,走了实在说不过去,又掉头回来。他刚拿钺锄刨土的时候,又抬起头来,仿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看看黄丕芹是不是来了。他巡视了一周,没有看到黄丕芹,倒觉得放心了,用钺锄把土刨了一块又一块,把那个漏洞堵好,踩得结结实实的,才放心走去。就这样,不止一次了。人们也逐渐看到,黄丕芹责任心逐渐加强了,把自己该管的堰,管得比以前好多了。陈海源从这里过,帮忙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甚至完全用不着帮忙了。自然,陈海源也从心底高兴起来,两人见了面,也和气得多了。现在,两人常在一起交流看水经验。
要得看好堰,常在堰上转。这是陈海源的经验。堰有时打得整整齐齐的,踩得结结实实的,可是,黄鳝钻个洞,水老鼠打个窝,堰就漏水了。往常当地农民,看到哪儿有洞和窝,用石灰洒上去,或者把烟叶辣椒研成粉洒上去,就可以把黄鳝和水老鼠药死,就是不死,气味也把它们熏得逞不住。可是,陈海源却不用这个办法,他带了个畚箕,到山上去,采些山麻柳和黄荆叶子,放在黄鳝洞口和水老鼠窝边沤着,气味很难闻,黄鳝和水老鼠一张嘴,有药味的水流到它们的嘴里,不是跑了,就是死了。有时没有山麻柳和黄荆叶子,他就天天扛着钺锄在堰上转,看到哪儿有黄鳝和水老鼠的痕迹,就用钺锄搞几下,水混了,它们就逞不住了。
当一个管水员,成天同水打交道,风里来,雨里去,就不免要胶鞋、雨衣。可是,陈海源不伸手向队里要。他养了几只白兔子,换了件旧雨衣。他用得到的工分钱,买了双胶鞋。这样一来,走到哪里都不怕了。看水员的钺锄要随身带的,仿佛古代武将的随身兵器一样。他为了弄把称心如意的钺锄,收拾了自己家里的旧刀、旧枪,跑了好多里路远,找到龙凤场松树沟打钺锄好手王铁匠,请他打把钺锄,又大又重,磨得寒光闪闪,果然称得上品。
为了集体利益,陈海源是从不惋惜个人利益受到损失的。他去开管水员会议,家里人没有把自养的猪照管好,一只小猪掉到水塘里淹死了。他的母亲正愁着他生气着急呢!一见他回来,连忙说:
“海源呀,一只小猪淹死了,你不要着急啊!要是你在家,这只小猪就保住命了。”
陈海源听了,并不烦恼,只说:
“一只小猪算什么?我们还能再养呀!水利才是大事,关系到大家伙的生活啊!为了集体大事,误了点个人小事,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陈海源的精神十分好,看了全队的水囤子,很像一员骁勇的老将,扛着钺锄,终日守卫在自己的岗位上。他的一个儿子在抗美援朝前线光荣牺牲了。他时常向人说:
“我儿子在抗美援朝前线上大光荣,我要在治水前线上小光荣。地上不长无名草,天下不生无用人。”
陈海源为集体看水囤子,享受到集体的关怀和温暖。一九六二年他管的二十四亩冬水田,稻子比一九六一年增产百分之十八。他除了分得应得的粮食,生产队额外奖给他一些大米。为了酬谢他的帮忙看水,唐家山生产队还送给他四十斤大米。公社里奖给他锄头、钉耙、水碗、毛巾、袜子。物轻人意重,陈海源看到了这些东西,就看到了大家伙的心。
陈海源喜欢说笑,照四川的说法,就是同人“摆壳子”,碰到人就谈个不休。当地人说,他家是个八百年的佃户,祖祖辈辈没有一分田。陈海源记得,他典了地主勾绍渊的一亩二分田,种了十二年,把荒田种成好田,黑汗白汗淌了几大桶,地主不让种了,他又打了九年长工。那时真是贫无立锥之地啊!陈海源回忆着辛酸的往日,说着说着,迎着幸福的今天,就眉飞色舞起来了。现在,这一片一片碧玉般的冬水田,不管是队里的,不管是社里的,他都有份啊!他同公社的所有社员一样,都是田的主人了。到衣绿山边来看看,便会看到他忠心耿耿,整日扛着钺锄,冬水田中映下他壮健矫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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