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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杯痛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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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4-03
第6版()
专栏:

举杯痛饮
韩北屏
人们常常说:友情使人陶醉。
友情果真像美酒一样的芬芳浓烈,可以使人陶醉吗?你如果没有这种美妙的体验,那么,就请和我一起举杯吧。
那天下午,我们从加纳的名城库马西赶回加纳首都阿克拉,全程二百多公里,开始受骄阳无情的照射,后来又冒着森林区豪雨的鞭打,片刻不停,兼程前进。阿克拉有一个晚会在等待着我们。
谁都有参加晚会的经验。我也有。我曾参加过人民大会堂的万人晚会,那绚烂夺目的景象,我感到和别人一样的自豪;我参加过文艺界同行们的晚会,开诚相见,谈笑风生,人们像在喜悦欢欣的微波中荡漾;我曾参加过小型的欣赏晚会,听音乐,听诗朗诵,别有一种情调;我曾参加过农民们的赛诗晚会,豪情胜概,令人奋发;在黑暗时代里,我还参加过一种叫做火炬晚会的集会,会场周围密布反动军警和特务,人们以勇敢的精神,蔑视敌人,紧扣臂膀,放声高歌,发表火一样的演说,那种无畏的向往革命的热情,具有黎明前的特色。……
所有经验全用不上,我这回参加了一次独特的晚会。老实说,在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吃惊哩。
我要说的这个晚会,是加纳朋友们借加纳大学大礼堂举行的一个晚会。我们去时,在校门口问人:“晚会是在这里举行吗?”人家说:“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进入校园里再问人,人家说:“很抱歉,我没有听说过。”等到我们摸索到大礼堂所在的山坡下,问人,人家耸耸肩膀,摊开手。后来,我们终于走进了大礼堂的大门,那里是一片静悄悄。
这座大礼堂很高大,但是灯光暗淡。礼堂两边有敞窗,无边的夜色,似乎要从窗户里挤进来。舞台上没有大幕,也没有脚灯照明,使大礼堂的深邃感越发增加了。这时,已经到场的人,连我们在内,不会超过三十个人。这么少的人,散坐在可容几百人的礼堂里,真有点像晨星似的寥落。朋友们接待我们,虽然非常殷勤,却不免过分矜持。我向一位朋友的夫人打招呼,她只是微微一笑。一个年轻人递给我一瓶汽水,没有等我道谢的话说出口,他已经躬身后退了。晚会主持人莱罗易先生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但沉默不语。
在这样的气氛中,我不仅拘谨而且纳闷: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与其说我们是坐在晚会会场里,不如说我们更像是坐在教堂里;与其说我们是参加晚会的观众,不如说我们更像是神学院的学生。一向热烈活跃的非洲朋友,为什么如此肃穆起来呢?难道是西方绅士的风度感染了他们?难道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坐定了,向周围一看,有人默默地坐着,有人低声细语,他们的脸上有微笑,眼睛里有亮光。他们坐得这样近,却又像离得很远很远;他们的表情似乎不可捉摸,可又显得那样可亲。在这个看上去平静的场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着,也许会出其不意地一下子冲出来。那笑容,那眼神,那周围的气氛,我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形容它。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在皓月当空的夜晚,走进一个幽静的花园,一切都入睡了,连台阶下面的虫鸣也停止了,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月色美极了,它把庭台花树全染上轻柔的颜色;风声委婉极了,它把人带进一个迷离的境界。任何人在这样的月夜,走进这样的境界里,总会猜想着要发生什么事情,同时也等待发生什么事情。这时候,吱呀一声;角门开了,朋友大踏步迎上前来,响亮的说话声,顿时使幽静的场子活跃起来……。
这时候,一位非洲诗人大踏步走向台前,他用金属一样的声音,宣布专为中国朋友举行的晚会开始。接着,他用诗句来赞美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赞美中国的现在和将来,赞美中国和黑非洲的友谊。他说话时,双手紧握放在胸前,牢牢地看着我们,那诚恳的样子,似乎不是当众致词,而是对着知心的朋友作心灵的剖白。话说得不长。是的,真正使人惊叹的山峰,在于雄奇,不一定非高不可;真正打动人的语言,在于情感,不一定非长不可。他说:今天的晚会规模不大,可是,谁也不能说它是寒伧的晚会,因为三大洲的心脏,正在这间房子里一起跳动着哩。说得对,我们,来自亚洲;非洲朋友,代表着这迎接黎明的大陆;我的座位前排,坐着一位巴西朋友,我的身边,是海地的一位老人,他们带着拉丁美洲的问候,回来探视祖先们的故土。三大洲的朋友们,确实是一同呼吸着几内亚湾的空气,这就是一个盛会。
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回答诗人热情的话语。在掌声中,我在许多地方提到过的非洲的鼓声响起来了。
鼓声中,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黑人,一边舞着,一边唱着,走到舞台当中来。开始时,鼓声缓慢,歌声哀怨,舞蹈的动作也不大;然后,鼓声逐渐沉重,节拍逐渐加快,歌声凄厉,简直像在呼号,再配上急促剧烈的动作,那种抢地呼天的歌舞,真有撕裂人心的力量。他唱的歌和跳的舞,是描写黑人被迫远走他乡的故事。我看着听着,眼前不觉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一个善良的人,在家乡呆不下去,不得不冒险出走,临行之前,妻子的啜泣,儿女的哀号,使他欲行又止,仿徨不定;流落到异地之后,遇到许多不幸,尝到许多痛苦,灾难像影子似的跟着他;他挣扎,他反抗,他有许多次要倒下去,可是他站住了。这一个歌舞所反映的,不能仅仅认为是一个人的遭遇,实际上它是一个民族命运的写照。我不仅是在欣赏一个歌舞,而且怀着同情和敬意,在阅读黑非洲人民的生活史和斗争史。
晚会上还有朗诵和话剧,这些节目全不长,舞台上全无布景和应有的灯光照明。如果从形式上去看,似乎有些空荡荡的。但是,朴素中见真诚。我感到充实。
节目完了,人们不肯走。朋友们走过来问我们的意见,我们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们,没有客套,没有不必要的应酬,完全是真实的感受。一个朋友把我们回答的话,一句一句的翻译过去,大声地转告其他的人;他说完一段,人们鼓一次掌。接着,许多人站起来说话。说话的人,对离开他们非常遥远的中国,并不是个个都了解得很清楚。(在座的一个朋友,后来对我们说,他只知道中国三样东西:长城、丝绸和茶叶)。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之间有友谊,那种在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斗争中结成的友谊,是最明快的,不需要翻译的,它使我们一见面就能够心贴着心。
晚会结束之后,还要有许多人讲话,本来很容易使人疲乏。可是,这时候却又非说不可,就像碗里的水太满了要溢出来一样,我们的感情发酵了,要宣泄出才痛快。这一个刚说完,另一个又站起来。非洲朋友说完了,拉丁美洲的朋友接上去。人们反复说着斗争和友谊,说着东方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的祖国。说话的人和他们的话语,正如在人们面前点燃蜡烛相仿佛,一支亮了,又一支亮了,终于大放光明,把所有的角落全照亮了。
我原本不打算发言的,在那种感情的冲激下,却又忍耐不住了。我说了些什么?我说,在将近四十年前的时候,我学习世界地理,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黄金海岸”、“象牙海岸”;这些地名,曾经使幼小的心灵大为困惑,那片地方是不是一个国家,如果是一个国家,为什么用上这奇怪的名字?后来,当我逐渐弄明白真相,我感到非常难受。我说,我现在来到这曾经被称做“黄金海岸”的地方,还有着痛苦的记忆,但是分享了朋友们争得独立的愉快。我说,今天晚上,我们三大洲的兄弟们在一起,让热赤道的暖风吹拂着我们,我们过去有过类似的命运,难道不应该有同样美好的未来吗?我说的话可能不太连贯,那是因为我太激动,为亚洲、非洲、拉丁美洲亿万人的悲惨的过去和当前的斗争而激动的缘故。
晚会散了,朋友们和我们一起走到外边。非洲的酷热消失了,天上的星光闪耀。有一个朋友悄悄对我说:“我们离开得太远,我以为你们不太理解我们非洲人;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另一个朋友说:“你知道我们准备这样的晚会,并不是很容易的。你不觉得它太简陋吗?”
不,绝不。我痛饮了友情之酒,那芬芳浓烈的美酒。酒好,至于用什么杯子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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