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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春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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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4-17
第5版()
专栏:

梭罗春水
方纪
一九六二年的除夕,我们是在印度尼西亚的日惹度过的。这天晚上,当地华侨总会主席李先生,请我们的代表团到他家里吃“年夜饭”。虽还不是春节,但因为来了“祖国的亲人”,一切都是按照家乡习惯进行的,连同喝酒举杯的方式,和“连年有余”的鱼要留到明天早上才吃。陪同我们旅行的印度尼西亚人民文协中央委员苏纳尔第博士也在座。
苏纳尔第博士是一位教育学家,也是一位心理学家和民俗学家。他除了在日惹大学教书之外,对印度尼西亚的民族舞蹈有过创造性的研究,还是一位热情的诗人。
昨天晚上一到这里,就参加了当地记协举办的一个“习敏纳尔”。这个讨论会是为支持四月将在印度尼西亚召开的亚非新闻工作者会议举行的,讨论题目是“反对新殖民主义问题”。晚上下着雨,我们赶到过去曾经是当地土王宫殿的会场。会场很大,里面早已坐满了人;还有不少男女青年正陆续赶来。讨论会已经连续举行了三天,今天晚上做总结,而所有发言人还在情绪激昂地指责新老殖民主义的罪恶;特别是以美帝国主义为代表的新殖民主义的文化渗透,严重地威胁着印度尼西亚人民的生活习俗、传统的道德和审美观念以及整个印度尼西亚的文化和艺术。
这是一个包括各种文化组织的群众性的集会。虽然也有个别人的发言引起了带有讽嘲意味的哄堂大笑,但这更加强了会场的热烈和尖锐的气氛。不言而喻,印度尼西亚人民,印度尼西亚的文化界,十分清楚地知道,谁是他们的朋友,谁是他们的敌人。在讨论结束之后,会议主席邀请“中国兄弟”对他们讲几句话——这是何等热情的友谊,何等深厚的信任呵!我们代表团的简短的讲话,竟引起了这样强烈的反应,以至主席在总结时郑重宣布:他们要把来自伟大中国客人的珍贵语言,写进他们的决议里。以便永远记住:和他们站在一起进行反对新老殖民主义斗争的,还有六亿五千万中国人民。在这个会上,我们又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话:过去我们说,荷兰殖民主义者是我们的头号敌人,美国帝国主义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现在要说,美国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头号敌人,因为他们正在用比荷兰殖民主义者还毒狠的黄色书刊,强盗电影,以及“和平队”,来毒化印度尼西亚人民的生活!
这个会虽不算大,时间也不算长,但那发言的热烈,情绪的激昂,以及由此表现出来的印度尼西亚人民对自己的解放事业和民族文化的深刻信念,深深感动了我们。
而就在吃过年夜饭之后,我们还要赶去参加另一个会。说实在的,我们虽然在吃年夜饭,却并未认真想到今天是除夕,明天是新年。因为这一天,我们是处在一种不断增强的兴奋之中。这天主人为我们安排的节目,主要是参观画室,从下午两点钟起,我们就坐了车子奔跑在这个艺术之宫一般的城市中。最先到的一个是叫“在地上的战斗”画室,这是由一群十八到二十五岁的青年画家组成的。在一所原来似乎是仓库的木板房子里,中央搭了一个同时可供十人挥毫的大台子,台子上面,是一些未完成的画幅;四面墙壁上,也都为这种涂得五颜六色的画布占满了。只有在那些堆满了木板、锯子和颜料筒等等的角落里,才因地制宜地摆了几张木板床。看见这些床铺,你就可以想见:大概这些不知疲倦的画家们,只有在困得支持不住的时候,才会倒下去睡上个把钟头。
可是今天,这里显然是经过了细心收拾的。不只地上扫得十分光洁,连那些实在觉得太多的东西,也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虽说这样,你在这里只能感受到一种紧张工作的气氛,一种热烈战斗的气氛。仿佛这里是一个阵地,这些年轻的画家们,像战士一样进行着“在地上的战斗”。
这些作品,也许大部分还是不成熟的;但和产生它们的环境,创造它们的那些年轻有力的手,十分相称,也充满着动人的战斗热情。在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题名《新时代诞生》的大油画,背景是初升的太阳,天上地下,一片红光;红光笼罩着富饶的印度尼西亚的土地;画幅中心,一个强壮有力的工人和一个朴素美丽的农妇,正在从浴盆里举起一个通身浴着红光的婴儿,这正是印度尼西亚人民双手创造的新时代!
从这里我们来到了“人民画室”。比起那个“在地上的战斗”的青年画家的画室来,这里的气氛要成熟得多,也深刻得多了。这里多半是些成名的画家,作品从内容到形式,也显得丰富而多样。一眼看上去,在满墙悬挂的上百件作品里,你能区别出它们不同的风格来。而它们的共同之点,是表现人民,从各种题材,各种角度,用各种形式和方法,表现印度尼西亚人民的生活和愿望。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印度尼西亚著名画家、印度尼西亚人民画家协会三个发起人之一的苏尔丹梭,并承他邀请我们到他家的画室里参观。苏尔丹梭是以专画“沉思的女人”这一题材著称的。在他的画室里,摆了几十幅作品,总名也真可以题做“沉思的女人”。但每一幅作品,不只表现了不同的内容,就在表现方法上,也是各异的。而通过这些“沉思的女人”的群像,你可以看到印度尼西亚妇女的命运:她们有的在为生活,有的在为爱情,有的在为丈夫的早餐,有的在为儿子的学费,还有的为正在战斗中的爱人,为等待深夜开会不归的儿子而沉思的女人们。女人的沉思,往往是深刻的、动人的。而画家抓住了生活中各种迫切的问题,通过女人的沉思表现出来,就构成了一幅幅富有社会内容的动人的作品。
在苏尔丹梭附近,还住着一位画家佐尼。他是专画战争题材的,在他的作品里,把战争的残酷和战士们的乐观情绪,深刻地统一起来;就像我们所看到的他的深沉而快乐的性格一样。他还是一位作曲家,有一副又深厚又响亮的好嗓子,就在这天夜晚的集会上,他为我们唱了一支他自己作曲的《美帝是个纸老虎》。
雨还在下,而主人又把我们带到了乡下一处地方。公路两旁,只有茂密的树林,雨声哗哗的打在热带阔叶树上,十分响亮,又十分安静。这时,车子忽然停下来,下了车,透过如丝的雨柱、发光的树叶,看到树林深处的灯光。主人带了我们,踏着积水的路,向灯光走去。渐渐近了,灯光显得亮起来,我们才慢慢看出,这是在一所乡村住宅边的空地上,树立着一个耸入夜空的脚手架。灯光从脚手架上发出来,照耀着中间一座十多米高的白色的巨大雕像,三五个穿了雨衣的人,正在脚手架上叮叮当当的忙碌着。
老远,我们就站住了。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巨人,两腿分开,两足牢牢地站在工地上,腿上和全身的肌肉,由于过分紧张和用力,而累累的突现出来。两手一上一下的张开着,手上举了两段刚刚被挣断的锁链。头微微仰望着,眼睛向着天空;整个面部表情,是愤怒的喘息混合着胜利的欢呼。我凝视着,忘记了淋在头上、身上的重重的雨点;而这倾浇着树林的一阵强似一阵的雨声,就仿佛是从这个挣断枷锁的奴隶的胸腔里,发出来的呼喊。
苏纳尔第博士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人,此刻他躲在我们背后,一声不响,等待着我们对这件杰出的艺术作品发出惊异的赞叹,然后满足于他为我们安排的这种一步一个高潮的参观节目。的确,我们被他这种安排,被这个最后的高潮,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下午,从一个画室到一个画室,一步一个高潮,简直就像是喘息着,登上一个又一个高峰。这时,艺术家显然是发现了客人来临,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站在我们面前。而更使我们惊异的,艺术品的作者竟是这样年轻,顶多不到三十岁,而且谦逊得过份。他沉默着,同我们握手,除了说他名叫苏纳尔苏外,便只是领我们围着他的作品转了。这时,苏纳尔第才补充说:这是为苏加诺总统所倡议的“新兴力量运动会”所创作的“解放了的奴隶”雕像,将来要立在运动会的广场上,象征新兴力量的斗争和胜利。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被这种参观弄得兴奋不已。我们所看到的,自然不止是这些画室,这些画家,这些作品;而是透过这一切,我们看到了印度尼西亚人民的战斗的生活。直到坐在日惹侨总主席李先生家的饭桌上,我们还在谈论着这些感人至深的印象。但是,接下去,我们这些从艺术作品里所得到的印象,进一步被生活证实了,加深了。
吃过年夜饭,我们便赶到会场上。这是一个专门为请中国作家代表团作报告举行的会。会场设在华侨总会的礼堂里,参加会的除印度尼西亚朋友外,还有不少华侨教师和学生。而且今天是除夕,明天将开始新的一年,因此与其说是我们的报告,不如说是这个集会本身,赋予了到会的人以更多热烈的情绪——在不断高涨中的印度尼西亚人民的革命热情,中国和印度尼西亚人民之间的战斗的友谊,以及来自祖国的代表和海外华侨之间的乡土情谊,都增强了这个集会的热烈气氛。因此当我们介绍了中国人民的生活,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蓬勃发展之后,各种各样动人的表现都来了。有唱歌,有朗诵,有发表热烈的祝愿、祝贺新的一年。前面所提到的画家佐尼唱的《美帝是个纸老虎》的歌子,引起了全场应合,使会场的热烈气氛达到了高潮。但是,更为振奋人心的是,苏纳尔第博士在最后讲话中引用了艾地同志不久前讲的话,要求所有的人更勇敢地进行斗争,在印度尼西亚的国土上彻底消灭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使一九六三年成为如艾地同志所说的“印度尼西亚人民更勇敢的一年”。
艾地同志这句话,准确地概括了印度尼西亚人民日益高涨的革命热情。就在这一年的第一天,一九六三年元旦,我们又由日惹赶到梭罗,去参加中爪哇人民文协举办的文艺会演开幕式和中爪哇人民文协的常委会。开幕式是在梭罗文化公园广场上举行的,无数的工人和学生拥挤在会场周围。大会主席,在庄严的音乐声中宣布:从这一天起,荷兰殖民主义者的国旗从西伊里安的上空永远降落下来,印度尼西亚的国旗,高高升起在西伊里安的土地上。
一队穿白衣服的青年合唱队,整齐地站在主席台后面,热情洋溢地唱起了印度尼西亚国歌。整个会场,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梭罗是一个革命的城市,曾经是独立运动时期革命的首都,有很好的群众基础。当夜晚,我们又来到了文化公园,各种各样的节目,人山人海的观众,沉浸在一片热烈的欢乐之中。那些强有力的孔雀舞,优美的古典戏,以及话剧、音乐会、画廊等等,一一地都在告诉人们:一九六三年将是印度尼西亚人民更勇敢的一年。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了车子到山上去。车子驶过梭罗河,河水在密林中无声的滚滚奔流。两岸苍翠的青松,窈窕的椰子林,开着火一般红花的凤凰树,把梭罗河紧紧围住。这时正是雨季,河水在涨,涨平了河岸,涨平了桥身。车行在桥上,仿佛都能感觉到水的奔流的力量。这时,苏纳尔第博士忽然轻轻地唱起《梭罗河之歌》来了——
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
你光荣的历史,我永远记在心上。
旱季来临,你轻轻流淌;
雨季时,你波涛滚滚,流向远方……
这歌声使我想起了延安。因为我是第一次在延安听到这首歌的。于是忽然,这两天来的印象纷纷沓沓,一齐涌上心头。日惹的集会、画家的热情、挣脱枷锁的奴隶的雕像以及印度尼西亚国旗升起在西伊里安上空,和穿白衣服的合唱队的歌声……这些这些,汇成了像是正在不断高涨,滚滚奔流的梭罗河水,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冲破一切障碍,流向广阔的海洋。
在苏纳尔第博士的深沉的、充满热情而略略带有点忧郁的歌声中,我的这些印象也渐渐凝聚起来,最后形成了这样四句也许可以称做诗的东西——
梭罗春水涨平桥,
两岸椰林舞细腰;
凤凰花树红如火,
一夜东风燎原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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