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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钢”的诞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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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4-23
第6版()
专栏:

“棒槌钢”的诞生
徐光夫
从早晨一上班就校对孔型、更换轧辊,天过午了,“棒槌钢”还没开轧。我一颗心悬着,午饭都没吃好。是成是败就要看这一次了。离年底不到二十天,去北京参加订货会议的人,后天就要动身,这项支援农业和各方面急需的钢材,明年能不能接受订货呢?我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望望赵天成爷儿俩。这时候,赵天成的儿子、工人出身的技术员赵强,满脸油污,正躺在辊子底下调整导卫板,一只手的赵天成拿着电筒左晃右晃地指点着。
冬天昼短,傍四点多钟,轧钢车间已经灯火辉煌,“棒槌钢”第五次试制就要开始了,赵强今天亲自轧钢,上了操纵室,赵天成在机前指挥,敲了敲轧机旁的钢轨,他是通知加热炉:这里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们送坯子来吧!
我翘首张望加热炉那边,不知怎的,今天那边也是慢腾腾的,坯子还没烧到火候。我的心砰砰地乱跳,我把希望都寄托在赵家父子身上了,尽管孔型设计和试轧方案是我提出来的。不是我信不过自己,唉,是因为这“棒槌钢”遇到的波折太多了。
春天,我从钢铁研究院调到此地不久,正赶上轧钢厂讨论一九六二年的新产品规划。上级指定要试制的新品种都安排完了,不知是谁,又提出这里多年没轧成的一种钢材来。这是一种方不方、扁不扁、圆不圆、有槽、有棱、有花的异型钢材,因为它外形奇特,加上难轧,人们都称它“棒槌钢”。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人们不知我神通多大,不容分说,“棒槌钢”研究试验设计轧制的任务,一下子交到我身上了。当时觉得自己缺少本钱,哪里敢揽这份重担呢!可是激动的面孔、期待的眼色包围了我,甚至连平日沉默寡言、十分拘谨的赵强,都自告奋勇地提出跟我合作。我怎好再推辞呢。
我们的技术科长好像把这档子事忘了,事后压根儿没提这一章,过了几天他通知我到工段去实习。到生产岗位上和工人们一起劳动是件好事,我是十分高兴的,不过我还挂念着那个“棒槌钢”,离开技术科自己觉得有责任问一问。技术科长听了沉吟了半晌,淡淡地说他和厂长商量过了,认为把握不大,暂时先搁一搁。
一晃过了一个多月,一天中午我从食堂出来,不小心一下子和一个宽膀厚背、络腮胡子又密又挺的老工人撞了个满怀。“啊呀,我的工程师,你光琢磨‘棒槌钢’,走路连人都不管了!怎么样啦,有点门了没有?”这是谁呢?他倒认识我,我端详了半天,这才想起,这是我初到这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来的时候,是一个大风雪天,午夜下了火车,在白茫茫的雪雾里迷了路,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五十多岁、一只手的老工人,把我送到招待所去的。我没料到老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窘住了。“不要急嘛,这玩意是不大好调理。”“怎么你们还没动手?可不能打退堂鼓呀!”老人没等我解释清楚,便自言自语地说:“吃完饭找你们科长去,咱们谁也不能怯阵。”
当天下班,在路上,他又呼哧带喘地赶来,歉意地说:“生我的气了吧?咳,我多么莽撞。”他见我没吱声,又拍了我一下说:“喂,小伙子,眼下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吗?星期、假日、下了班,不寂寞吗?你可以找几个志同道合的,像赵强他们,一起琢磨琢磨这个棒槌钢啊。这玩意很多机器上少不了它,咱们农村又特别需要,为啥不想办法自己轧呢,年轻人得有点志气,没啥了不起的,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我若是像你们喝那么多墨水子,哼……”这老人真有趣,一会儿劝,一会儿哄,一会儿又激。见我答应了,又像小孩子立誓订约那样跟我拉了拉手指头说:“一言为定,不许滑钩!”一个和“棒槌钢”不相干的老工人这么关心,真叫我惭愧。
第二天,我把这个打算和赵强提了提,他很同意。谈到那一只手的老工人,赵强满脸忧郁地说:“怎么,他又知道了?”
“他是谁?”正要问,厂长的电话找我又给岔过去了。真奇怪,我这里还没着手,档案室就把“棒槌钢”历次的设计方案,试轧记录和有关的技术资料都替我找出来了,党委也关切地来鼓励我,哟,我这才发觉,都是那位一只手的老工人弄的扣子,他已经把我引上远航的船了,这还有啥可说的,事到如今只好张篷扬帆驶向彼岸了。
翻书刊、查资料,我和赵强整个夏天的业余时间差不多都消磨在技术图书馆里了。可是收获不大。反正靠现有的这点零乱无章、矛盾百出的材料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的。怎么办呢?一天夜里,我俩在宿舍里正犯愁,屋门匡啷一声,一个人哈着腰闪了进来,是他,是那个一只手的老工人。我已经知道他叫赵天成。我惊喜地招呼了一声。赵强见了他却一皱眉,站起来向我使了个眼色说:“夜深了,明天再说吧。”“嘿,不大欢迎么?”老人不客气地坐在赵强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他摸了摸胡子说:“年轻人,你们不能总是纸上谈兵啊!书,是要看的,但光看书,是看不出‘棒槌钢’来的。”像诉苦样,我谈了谈我们的处境,他笑了,摇摇头说:“找现成的哪成?谁能给你们准备好完整的一套,而且印在书上?这要靠自己创造!先把方案搞出来试试看,不成,咱们一步步地修改。”
哎,闹了半天,这赵天成就是赵强的爹,以前他是个很出色的轧钢工呢。前几次试轧“棒槌钢”都有他,那只手就是在末次试轧失败气急之下,调整辊子一时不小心受伤残废的。这老人虽然离开了他心爱的轧钢机改作检查工,可是他还念念不忘这“棒槌钢”,赵强怕勾起他的心事,当面不敢提“棒槌钢”这三个字,其实老人很坚强,虽然在这上头跌过跤,但他一直也没认输哩。
“抓紧研究试制,咱们不能让自己人失望啊!”赵天成老是这样催促我们。方案终于提出来了,没想到却压在技术科长那儿。赵天成一听火了,领着我去找他。技术科长说的也有道理,不算钢坯,车一套新辊子要好多钱,轧不成损失太大了。“干吗要新辊子?以前轧‘棒槌钢’的那套辊子不是还有吗?改一改就可以用。钢坯呢,用废料。”赵天成给我们找出一条路。但是第一次试轧失败了。
赵天成随着访问组到外地和农村了解用户的要求和意见去了,临行之前说:“工程师,你们可要继续试制,有困难找党,找领导,找工人,找全厂的工程技术人员,孤军奋战怕攻不下这个顽强的堡垒。”他走后,我们又一连试制了三次,我们厂子里原定的新产品试制项目也都实现了,唯有这个“棒槌钢”还是前途渺茫,没等我泄气,厂党委下了决心,指定技术科长和我们一道研究。
一天,技术科长领我到他家,从书柜子里抱出一厚叠本子来,我翻了翻都是研究“棒槌钢”的笔记。我惊奇地问他,他苦笑了笑说:“工程师,老实告诉你吧,这些年我也是一直在琢磨这个‘棒槌钢’,不过没敢声张,老弟,咱们缺少一种开坯机,在现有轧机下是很难轧成这种钢材的呀。”
赵天成回来了,风尘仆仆但却兴致勃勃地来看我,一照面就说:“工程师,了不起,处处都打听咱们的‘棒槌钢’啊。”我无精打采地讲了讲他走后的情况,又把我和技术科长合作的第五次试轧方案递给他。他看了老半晌,眯着眼想了想,把方案放在一旁说:“这样还是轧不出‘棒槌钢’!小伙子,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什么‘飞跃吧,想像的翅膀!’为什么在‘棒槌钢’上咱们总是钻牛犄角呢?以前设计走的路子不对头,咱不能按着以前的老路子打转转了。你想,咱们没有专轧这种钢材的轧机,现在只有从实际出发,根据咱们的料坯、设备条件,创造一套自己的办法。”“对,另辟蹊径!”我听了心里觉得一亮。我俩一直谈到深夜,把同类型的钢材都做了比较,由我另起炉灶,他帮我找来不少老工人,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细扣,最后这个方案饱含着多少人的智慧,多少人的心血结晶呀!
考验它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根火红耀眼的钢坯,在赵天成的指引下从轧机下穿出穿进,我看他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他那只手上了。那条银龙越伸越长,仿佛是在他手里揉捻成的一样。第一条“棒槌钢”跳出了“龙门”,技术科长在检查,全厂鸦雀无声,我那颗心像要跳到嗓子眼。“成了,‘棒槌钢’轧成了。”技术科长喊,大家随着喊,全厂都沸腾起来了,我握住赵天成的手说:“是在梦中?”他略一用劲,把我握疼了,笑了笑说:“这回是真的呢。”他大踏步走到“棒槌钢”前,翻过来,掉过去,卡了又卡,量了又量,最后满意地单臂一扬,喊了一声:“继续轧下去!”他的嗓音那么深沉,那么雄壮,压过轧机的轰鸣,飞出宽阔的车间,传向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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