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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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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5-04
第6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粮食
刘占江
打罢榆林,我奉令带一个连到家乡清涧一带打游击,并动员群众给部队筹些粮食。
提起粮食,我们的战士那时都吃些什么呢?一碗清汤里,有几颗高粱豆子都能数得过来,有时高粱黑豆也接济不上,就煮干苦菜吃,炕半生不熟的枣子吃。陕北历来不是富足的产粮区,加上二十多万蒋胡匪军的抢劫糟蹋,人民也够苦的了,但他们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粮食送给亲人。所以,当战士们看见群众笑吟吟地送来包谷的时候,当捧起那刚摘下的饱含水分的豆子时,感动得热泪都流出来了。
几天以后,我们走进清涧地界。跨进乡政府,乡干部都是老相识。他们看过介绍信后,几个人商议了一阵,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刘,保证完成任务,我们就是吃糠吃菜,也不能让咱们军队饿着肚子打仗啊!”
回到家里,家里人就告诉我:刘大娘现在在直川山安了家。我听了又惊又喜,顾不得擦脸喝水,急忙向刘大娘家里走去。刘大娘的丈夫早年被地主逼死,孤儿寡妇受尽了剥削压迫,土地革命时期成为贫农会的积极分子,我们区委在她村领导打土豪分田地时,就是这个年近五十的大娘最先觉悟起来,带头斗倒地主的。屈指算来,和她分手已有十来年了。走到大娘家,一进门,就见她老人家正坐在窑门前纳鞋底哩。老人的脸上虽然多添了几丝皱纹,头发愈显花白,可瘦棱棱地满精神。我连忙喊:“大娘。”老人抬起头来端详我,不敢认,直到我道出姓名,她才陡地立起来抱着我的胳膊,颤巍巍地叫起我土地革命时期的名字:
“啊!你是刘德义,可把你们盼回家啦!”说着就向窑里喊:“锁家里的,快出来!你德义大哥来啦!”这一声不仅喊出了她的儿媳——鸿武媳妇,左邻右舍也都围了来。
刘大娘既没有端茶倒水,也没有让坐递烟,立在当院就急忙问:“德义,你快给大娘说说,咱解放军在哪里?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哪里?”看见大娘那副急切的面色,就像看见了她那颗和党难舍难分的心,我急忙回答:“都在陕北!”大娘对这个简单的答复显然很不满足,接上又问:“你见毛主席没?他老人家身体可好?这阵解放军在哪儿打仗哩?……”乡亲们也七嘴八舌地插上了话。当他们从我口里证实了毛主席千真万确在陕北亲自指挥着全国的战争,陕北已打了几个大胜仗时,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手在膝上拍着说:“看,我就说毛主席不能出咱陕北!有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有咱解放军,胡儿子的世事长不了!”
拉着话,鸿武媳妇给我捧出一老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鲜玉米棒。喷香扑鼻。我连忙说:“大娘,你粮食短缺……”,老人立刻就切断我的话头说:“缺是缺,你大娘就是吃糠咽菜也短不下咱解放军吃的粮。你尽管往饱里吃,吃罢再给同志们煮些捎上。”当我发现大娘、鸿武媳妇、甚至刚会走的小孙孙,吃的全都是南瓜,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告辞的时候,大娘又再三叮咛:“明天再来。好好跟你大娘拉拉话。”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刘大娘窑洞的炕头上,和乡亲们拉话,窑门外突然走进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面扯下拢头的布手巾擦汗,一面兴冲冲地叫嚷:“妈呀,我可看见毛主席啦!”原来是大娘的儿子刘鸿武支前回来了。刘大娘楞了半晌才问:“锁子,你说什么?”鸿武扫了众人一眼,带点炫耀的神色说:“就在米脂,亲眼看见的。”大娘两手抓住鸿武,凑上前又问:“真个?”鸿武说:“谁虚说!”大娘低声念了一句:“这就踏下心了。”
过了一会,鸿武突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低沉地对大家说:“前方的粮食很成问题,连伤员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刚才路过乡上,乡长叫大家马上筹些粮给解放军送去。”
熙熙攘攘的窑洞里顿时变得沉寂起来,乡亲们的脸上像笼罩上一层阴云,正在洗刷盆碗的刘大娘,把盆子往锅台上一放,朝大家说:“自古说‘兵马没动,粮草先行’,粮食接济不上,仗就没法打。胡儿子不消灭,咱们就不用想过安生日子。乡亲们,快下地,把将熟的高粱穗剪下,豆子剥下,搓些粮食,给咱队伍送去。”说罢,就叫鸿武和媳妇收拾口袋、筐子,乡亲们也都各自散去收拾家具去了。
刘大娘的三垧多地,大部分是高粱、包谷套种着大红豆和豇豆,有一半多被胡匪糟践了,只剩下背洼里那一片。大娘领着我们一面剪割高粱穗,一面摘豆角。直到日头偏西,口袋筐子都装满了。回到村里,只见乡亲们也是你背我扛的都从地里回来了。
吃罢晚饭,大娘全家闹腾开了。灯影下,大娘又是用棒棰捶、又是用手搓。鸿武在碾盘上脱粒簸糠。高粱太湿,簸不下多少糠,鸿武还是一个劲地赶着毛驴转。深更半夜,家家都还在忙着备粮。大娘他们一夜没睡觉,高粱搅豆子满满装了一口袋。
第二天,才搁下早饭碗,刘大娘又套上毛驴去磨面了。老人这天磨面和平时不同,清水洒了磨道,生怕扬起灰尘“磨眼插了高粱秆,生怕下的不均匀,用的是金黄的铜丝罗。轻轻地细罗着面粉。眼看快要磨完,忽听远处枪响,我们的战士来报告说,敌人近一个团的兵力向这一带移动,估计是出来抢粮。离此只十来里路了。敌人的兵力太多,我们不宜和他们正面冲突,我叫这个战士立即去通知乡亲们,带上刚收的粮食转移。忙乱中,只见刘大娘倒很镇定,把磨下的面一撮不留地扫在围裙里。
部队在村外监视着敌人,敌人大概是见没有什么油水,在村里乱响了一阵枪,就夹起尾巴跑了。我回到村里,见磨盘跟前围了一簇人,鸿武媳妇正撩起衣襟擦眼泪,大娘坐在磨沿出神。人们七嘴八舌,说是大娘急着拾掇粮食,没来得及卸毛驴,胡匪把大娘的毛驴抢走了。乡亲们正劝慰着大娘,鸿武背着粮食转回来了。老人看见鸿武,把腰一挺,对儿子儿媳说:“驴叫敌人牵走了,给毛主席的杂面,解放军的粮食,敌人可连味也没闻见。走,擀面去。”
家乡的风习,只有婚嫁喜庆,为老人做寿,才擀杂面吃,平时是难得吃一顿杂面条的。这天老人特意在杂面里加放了沙蒿粉,把面和得特别有劲,不软也不硬。鸿武媳妇见老人整整一个昼夜没歇憩,几次要替换婆婆,都被老人支使开了。那媳妇讪讪地对我说:“俺妈就是这样人,自打战争一起,只要是给解放军办事,不管是支前、做军鞋,还是缴军粮,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窑洞里静悄悄地只剩下了我和大娘两个人了。刘大娘满头银发,弯着腰,把面条切得“格登登”地响,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大娘啊刘大娘,你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你曾经跪着哀求老财给你留下全家唯一的一口锅,你一把糠一把菜地拉扯着儿子……,直到共产党、红军来了,你才直起了腰。白色恐怖时期,有多少个凄风冷雨的夜晚我们在地窖里吃着你送来的面条、馒头!如今,在党和解放军最困难的时刻,我又看见你这一片忠心,为自己的亲人擀着面……。
“大娘,你老人家帮我也擀上些杂面,给毛主席捎上!”一声响亮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路。原来是邻村的米牛来了。老人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听说给毛主席擀面,二话没说,笑着接了过去。米牛高兴地向我说:“莫看刘大娘年纪大,干活比年轻人都欢,特别是对公家的事,她更出劲!……”
第三天,刘大娘把拾掇好的粮食和杂面条交给了儿子,鸿武足足挑了一担。清涧东区直川山一带的其他群众,也都成群结队、人担驴驮地往北边送粮。乡里原来动员直川山送两石多粮食,没想到群众交了四石还有余!
〔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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