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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开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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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5-15
第5版()
专栏:

  杨花开时
  张庆田
“九尽杨花开。”
王大妈拂了一下落在头发上的杨杨狗儿,抬起头来望了望“居院墙”边的那排大杨树,自言自语的说:“杨杨狗落在大麦畦里,不知不觉的又到了春天啦!”她放下手中的红薯种子,低声细语对蹲在她旁边的组长说:“双春哪,我得先回去一会儿,赶晌午,县里一个干部在俺家吃饭,我得操持操持去!”
“你去吧!横竖人手又不缺!有么事忙活你的去吧!”那个叫双春的育秧组长仰起头来看了看太阳,又低下头来摆弄红薯种子。他们这个育秧小组,每年育的红薯秧子,不仅供应本队,还供应本公社各队。王大妈是个育秧手,自从成立了公社,她就被选在育秧组里担任技术指导。她站起身来走到井台旁边,用井池里的剩水洗了一把手,擦干了,掸了掸衣裳襟,刚要迈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便又颠颠地回到薯井旁边嘱托道:“我说大组长,后晌浸红薯种子可得等我一下,那是技术活儿,可别把红薯烫熟了!”
“好吧!你多会儿来,多会儿浸!”
王大妈这才扭回身来,向那个栅栏门走去。
“有这么个老人可不赖,事事盘算的周到,摊上这么个老人,多么省心啊!”
“那你跟她做孙儿媳妇去吧……”
“嚼舌头!她家那小春才几天不吃奶了……”
“你别说,人家可真给孙子说媳妇呢?听说还要摆席,下大红书,找算卦的瞎子合婚!”
“别瞎说啦!那老太太可不那么顽……”
“你们说么哩!”大家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王大妈又返回来了。这个突然的袭击,使这群多嘴的姑娘们不知所措,一个个涨红了脸。还是大组长双春这个老光棍给大家解了围,他抬起头来打趣着说:“正说你呗,说你好,这群姑娘们都争着跟你做孙儿媳妇,你看,我入土半截的人啦,连个对象没有,你那孙子才掉了黄嘴牙子,她们倒都相中了!”
“老没正经,你们还不扭他的嘴,别人一离眼,你们就商点子说些少油没醋的话!”
“谁让你走了又返回来呢?”
“我忘了告诉你,今格是‘三八’,照规程妇女要放半天假,还要开会,我看那浸种的事,你就和那几个男社员闹吧!可千万加点小心!”
“你放心吧!这又不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
“别光练贫,负点责!”说罢,她扭头又往回走,将走到门口,背后又传来一连串笑声:
“老爷呀,幸亏没让她听见”
“别说啦,她还没走远哩!”
“……”
王大妈的心愣的一下子,两颊不由得热了起来。常说,心里没鬼不怕人念叨,一提她孙子的亲事,正打在她的心尖上。本来嘛,王大妈也是全村知名挂号的人物,她是个烈属,工作又积极,待人又热情,一些县、社干部,都愿意住在她家。就拿青年男女们的婚事来说吧,有多少人得到她的赞助!贯彻婚姻法的时候,她赔着灯油邀那一对对的情侣在她屋里谈话,帮着他们打通家长的思想,陪他们到乡政府去领结婚证。那些青年男女,哪个不把王大妈这个名字挂在嘴头上……
提起待人热情来,那更是远近闻名的。只要写着王大妈的信,邮递员不用打听,便一直送到她家。这些信有“五一”扫荡时在她家坚壁过的老干部的,有解放初期在她家住过的战士的,也有调到外地工作的地方干部的。她把这些山南海北寄来的信,插在镜子旁边的信兜儿里,一有工夫,就让孙子小春给她念,或是让新来的干部帮她读。到现在她家的干部还是川流不息的,被人称作“干部大店”。
这是个凤凰身子,污点不沾的人物,怎经得起一群年轻的姑娘们念叨。
王大妈边走边想,一直走过了十字街,一抬头看见了保健站,才猛省过来,翻身往回走。一到家,大门开了,只听她的孙女小蕊正和人说话,她便在院里招呼道:
“蕊,县里那个干部家来了吗?”
“早来了呢!你看看是谁?”
“还能是谁?县里的干部们,剥一层皮,我也认得清!”她一脚踏进屋门,不觉愣住了,只见小蕊正陪着一个女干部包饺子。那女干部总有三十四五岁,一眼看去还是那么年轻,欢眉大眼的,一脸红润,看见了她,连忙扑了上来,扯住了她的手仰着笑脸问道:“大娘,您还认得吗?”
“你……你,看着眼熟,可……”
小蕊忙走上前来介绍道:“这是咱县新来的女县长,宋青!”
“什么女县长,我叫小青!记起来了吧!大娘!”
“小青!这真的是你!快让我仔细看看,那时候还倒在别人怀里,闹着让给你梳小辫,这会出脱得这么端端正正的,你要不叫大娘,大娘可不敢认你!小蕊,你怎么叫客人动起手来了,快,快歇会儿吧!”
“客人怕啥,等你你又不回来,吃了饭宋县长还去开会去呢?”
“大娘要拿我当客人,我可就不再来了!”
“哟!你还说呢,这么些年,连一封信也没接到你的,前几天光听说来了个女县长,我心想,么样的个女县长呀,闹了半天原来是你,行了,你快歇会儿吧!”
“你看大娘,又见外呢,对!我知道啦!大娘准是怕我偷着装大饀儿!”
“哟!当上官啦,还是那么不稳重!你说这个我想起来啦,大扫荡那年,你,还有妇联会的大刘,也是这傍晌午的时候,刚把饺子下在锅里,街里就喊烧——水!你呀,你和大刘一个人兜着一手巾半生不熟的饺子就往地里跑!”
“一喊烧水跑什么?”小蕊问。
“傻丫头,那是鬼子来了的暗号,一喊烧水,就是开腿!”
“我怎么不记得!那一回被鬼子包围到村里,敌人把全村的人集合在五道庙前边那个大坑边上,指名让各人认各人家的人,大娘把我认作你的儿媳妇!”
“哟!那我该叫你妈妈哩!”小蕊过来说。
“别多嘴,那时候还没有你哩!”
“咋的没我!”
“傻丫头,你是大扫荡以后生的,你兄弟是日本投降那年生的;你爹是打太原牺牲的,你妈是生下你兄弟时死的!他们没赶上今格的好日子!”
“可说呢?大娘?这几年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啊?”
“这不小秃脑瓜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看,电灯,收音机,……说心里的话,那时候那大地主也没有咱今天的日子!”
“过着地主样富裕的生活,可不能有地主思想!”一闪身小孙子小春进来了,他正在本村中学里念书,虽然十七岁了,长的却像十四五岁,他一听到奶奶叨念今格的日子,便没头没脑的顶了上去。
“你呀,你连地主都没见过,你还张口地主思想,闭口地主思想,快去拉火,开了锅,煮饺子!”
小春好像并没被奶奶的威风吓倒,他挂上书包嘟嘟囔囔地说:“封建思想就是地主思想,你成天价羡慕人家地主家聘闺妮置多少陪送,娶媳妇摆席请客,就是地主思想!”
“胡说!找你们老师去,你们老师怎么教的你!我是地主!我放过账?我剥削过人?”王大妈气的脸色发了青,“这不对着县长哩,县长评评这个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都十七到八的啦!还能让奶奶侍俸你们一辈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女县长瞟了小蕊一眼笑着说:“小蕊你说呢?”
“论理,奶奶可不是顽固人,”小蕊会心的笑了一下,“那几年,贯彻婚姻法的时候,奶奶可积极哩……”
“你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谁帮小台和小六领的结婚证?谁给凤花和中奎他们当的介绍人?”
“哼!这会呢?我姐姐自己有对象,你偏要给她找个婆家,我正在念书,你偏偏要给我寻个媳妇,还要摆席,请客!这不是老封建是什么?”
“那两年,你叫我给你摆席,我也不摆,这会儿不是有东西啦,再说,也不是一家两家?”
“这也要你起带头作用?我先说下,你摆你的席,抬你的亲,到时候我去服兵役,谁娶的媳妇谁要!”
“你就会跟奶奶顶嘴,我就不信奶奶非给咱们包办不行!”
“死丫头,你也说我包办?你看,拉扯了你们半天,奶奶连一点主也做不了啦!我当闺女的那时候,哼!”
“奶奶,你怎么不说你当媳妇的那时候?……”
“又揭你奶奶的老底子哩!这不对着小青哩,她是县长,她说了话算,让她判官司吧!她怎么判,我怎么应!”
“呀!大娘,思想问题,可不能用判官司的方法解决呀!”
“那你就批判批判我这是什么思想?”
“那我可不敢,大娘,你忘了咱们在地道里说的那话啦!我病在地道里,你一口一口的喂我鸡蛋汤,我记得你说过:‘青儿,你要记住咱娘们的苦楚,打走了小日本鬼,挖掉了封建根,先解放咱们妇女。’在那黑黝黝的地道里,你给我诉说着你当童养媳的苦楚,你的泪珠儿滴在我的脸上……你那时候就想到了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的日子,想到了建设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那时候,你想的多么远啊!”
“可,这会咱们不是都有啦!说心里的话,我就想着早些抱上重孙子!”
“想抱重孙子,想使唤重孙子媳妇,想把自己日子过的排排场场的,可是,你知道台湾还没解放,南朝鲜还没解放,美帝国主义还在屠杀南越的人民!你就看到了鼻子尖下的事!”小春像一连串的机关炮,打断了宋青的话,死急白脸的和奶奶争论着。
“小春,你……”小蕊向弟弟递着眼神。
“我是得看鼻子尖下的事,要不看鼻子尖下的事,早饿死你了,你还上中学,上大学,学会了,好回来教训你奶奶!”
“小春的想法是对的,咱们在地道里想到了今天,他们在今天,为什么不能想到明天?”
“那么我是地主思想!封建思想?”
“不,大娘,地主是有封建思想,有封建思想的人,不一定是地主!”
“拐弯抹角,说来说去,你还是说我有封建思想呗!”
小蕊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
“还笑,我早看穿了,小青也是你搬来的兵,你们三个一条腿,就我是个独木桥!”
“大娘,大树刨倒了还剩下点根根末末的呢,挖掉了疮还落个疤遇到下雨阴天的,它还刺痒呢?咱们在旧社会过来的人,难免……”
“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看定了,今格下午的会,我也不去参加,你们也别强迫我!”
“大娘,我方才没说吗,清官难断家务事,解决思想问题,不能用判官司的办法。”
“奶奶,你不开会去怎么办?大家还请你讲话呢?”小蕊着急地问。
“我讲什么话!你们说了我那么一大堆,我讲什么?”她一转念找了个下台阶说:“我还到苗床那儿浸红薯种子去哩,我不去,不放心!”
吃了饭,王大妈把饭碗一推,便向苗床的方向走去。她的思想被小青一席话搅乱了,路上好多妇女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进去,走进了“居院里”,只见双春正和几个男社员装床,她连忙赶了上去问道:“浸种啦!”
“没有,按老办法装的!”几个社员答道。
“怎么能按老办法!”
双春把头一抬说:“娶媳妇聘闺女能按老办法,这怎么就不能按老办法!”
王大妈的头愣的一下子,顿时觉得清醒起来,他看着双春自言自语的说:“莫非我错啦!”几个社员还摸不清头脑,连忙答道:“不,是俺们错啦!”
“不,我是错啦!”王大妈如梦方醒,扭转身向会场走去。几个社员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说:“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她是错啦!”双春把头一抬,摆了摆说:“来,咱们返工!”
插图: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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