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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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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5-22
第5版()
专栏:

夜歌
天白
夜色低压在荒山野谷,冷雨像黑色的烟浪,滚动着,喧嚷着。
音乐家宋滨踏着高低不平的泥路向工棚走去。他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心里虽然保留着刚才在工地上的热火劲儿,但是岁数到底不饶人了,只觉得两只脚重沉沉地,又冷又饿又乏困。
一个人在这黑黝黝的雨夜里很容易走错路,何况他是个外乡人,对这地方一点儿也不熟悉。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头,摸不清方向,也认不出道儿,简直是跌跌绊绊往前挪动。他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作曲生活了,却没有写出一个好曲子,现在到水利工地来锻炼,真是难得的好机会,他下定决心,要通过劳动,写出受群众欢迎的好曲子。
突然,他发现了亮光,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好像在一块高地上。他连忙跑了几步,却是一个直立的电线杆子,一盏小小的手提灯挂在杆顶上,引他注意的是有个人正在电杆头上忙着修理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宽畅了。总算有了个伴儿!连忙向上呼喊:“喂喂!同志!……”一股雨水哗地浇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电杆头上的人听见了,提起小电灯向下看,也向他呼喊:“喂!你从哪里来?工地上吗?好极了,这里正需要个帮手。”嗓门儿是清亮的、尖细的。他向上喊话:“你叫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呢?”上边的人向他命令般地?喝:“你找找我的钳子,掉下去了,找到以后,给我拿上来。不,请你甩上来吧!快!快替我找找,很重要,是个红把儿的钳子。”宋滨急忙弓下腰找钳子,很不容易,电杆上的灯光照不到下边,地上是黑糊糊的,只得用手乱摸:真是平地三尺水,雨滴落在水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好像谁在轻轻敲着玻璃。他的两只胳膊入进泥水里,下半个身子也全泡在泥水里了。没有白吃苦头,到底摸着了钳子,是不是红把儿的,看不清,应该赶快甩上去。他向上甩开了,没有甩中,离上边那人的胳膊还有二三尺远,那人有些不满地喊:“哎呀!你这人真是的,怎么一点准头都没有!”可是那把钳子又落到泥水里去了,幸好他的听觉非常灵敏,作为一个音乐家,这是十分重要的啊!他立即辨别出钳子落在什么方位,奔过去,一下子就摸了起来,再向上甩,又没甩中,这样甩上去又落下来,终究甩到那人的身边,那人欢乐地叫了一声,敏捷地抓住钳子,动手工作起来。他斜靠住电线杆等着,成功以后的喜悦在心上荡漾。在满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他揣摩着这个冒雨工作的英雄,那声音确像是一个女的,她真有胆子,敢在这么墨焦漆黑的雨夜里独个儿工作,他暗暗惭愧自己刚才的心情,简直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上边的人干完活,提着小电灯下来了,迎着灯光对他嘻嘻笑,当真是一个姑娘,剪得短短的头发,湿泥般地贴在头上,生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张小小的嘴巴。“先到我那里歇歇,吃点喝点,我再调空儿送你回工棚。”姑娘不等他张口,紧了紧斜挂着的工具袋,一手提灯,一手拉住他的手走了。
他们是向上走的,路又陡又滑,路面上还有些碎石子和荆棘,很不好走,姑娘却是个走山路的能手,使劲拉住他,要不,他会摔到沟底里去的。
迎风立着一间小屋,姑娘打开门,先让宋滨进去,随后把雨鞋脱在门口,光着脚板走进来,点亮了一盏煤油灯。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单人床上铺着花毯子,放着花被儿花枕头,靠床的一面墙上贴了许多从报刊上剪下来的画片。床旁的一张大桌上摆着收音机、扩音器,几根电线通到窗外去了。桌上摆着一个小马蹄钟,还摆着些唱片、书籍之类的东西,这很像一个简单的播音室。宋滨依着姑娘的催促,脱下雨衣,脱掉里外都是泥水的雨鞋,又脱掉湿透了的袜子。姑娘给他递过来干手巾,又给他冲了一盅热茶,拿出两个冷馍馍。姑娘自己用一块干毛巾擦脸擦脖子,直擦得皮肉绯红才罢。宋滨拧干了衣裳上的水,浑身冷得打抖。姑娘给他取来一件棉制服。宋滨披了棉制服,喝着热茶,嚼着冷馍馍,很舒畅,便问起姑娘的情况来。
姑娘的名字叫朱云,是郊区工厂里的一个三级电工,响应党的号召来支援水利工程,指挥部把她派到这间小屋里专管向工地播音。这里共是两个青年,分白天夜晚两班,今夜正是朱云值班,由于通向工地的线路断了,她独个儿跑去找到断线的地方接线,才碰上迷了路的宋滨。
宋滨有趣地问:“你一个人守在这间小屋里不害怕吗?还要在这么黑的雨夜去接线。”
朱云笑了起来,宋滨觉得这姑娘有一副很好的嗓子。“刚到这里真的有些害怕,但是不出三天我就习惯了。这也是锻炼啊!”
忽然朱云跳起来说:“哎呀!时间到了,我还没开始广播呢!”却又有点忸怩,看着宋滨,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就开始广播吧!等你广播完了,再送我回去。不,只要你指给我一条路就行了。”
朱云说:“头一个是我的节目,我唱的很不好,你不要笑话。”
宋滨欢喜地说:“啊!那太好了,我倒要听听你唱的歌儿,你的嗓子一定很好。”
“我平素爱唱,就是唱不好。”朱云说,整理着播音器。
煤油灯光照亮了姑娘半个脸,宋滨明显地感觉到,一抹青春的愉快情绪在姑娘的脸上颤动,她张口唱歌了,于是一种非常圆润柔和的歌声在屋内飘荡起来。这是一首民歌,宋滨在工地上听到过好几回了,却没有给他留下较深的印象,这一回,在这间温暖、洁净、快乐的小屋里,却以崭新的力量摄住他,歌声实在太美了,他的心里起了强烈的共鸣,变得年轻又有力量,他的心随着歌声向上飞腾,像苍鹰展翅掠过层层的山峦,盘旋在披着红霞的高空里,雷声夹了骤雨震动着无边的田野,金色的麦浪在风雨里激荡,小伙子和姑娘们在麦地里冒雨抢收,激烈的田野战斗在暴风雨中进行,要压倒它!劳动的欢乐压倒暴风雨。这歌声把他带到新的境界,他坐不住,站起来,他要让这歌声不仅间接地通过科学机器传送出去,应该是把这充满青春活力的歌声直接传送到各处。他推开窗子,雨停了,乌云也散尽了,月亮又挂在中天。再向山下的远处一看,他不禁失声低叫了,原来就在那里,在那繁星似的灯火中,他看见那激动人心的工地,和平常一样,数千男女劳动者在开山劈岭,?号子声、歌声,混合成无比壮美的乐章,它像熊熊的烈火,猛乍乍把宋滨包围了。他的心灵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他感觉到有一种旋律,带着耀眼的色彩,带着雄伟的气魄,把他高高捧起,向千百万劳动者的身边飞去。他要写,要赶快把这激动的心情写出来;用不着歌词了。多惭愧啊,长时间他坐在房子里,等待着别人的歌词,多么呆笨啊!歌词怎么能代替音乐旋律?但他还是干嚼硬啃地写了许多没味儿的曲子。现在,那新的诗,新的歌词就在他的心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音色供他选择,他要写一支歌唱劳动、歌唱新生活、歌唱美丽青春的曲子,用不着钢琴就可以飞速地写它,而且写得像火焰那么炽烈,像春天那么美妙!
他等不得姑娘放送完下一个节目,推开门,跑出去了,他要赶回工棚,把心里沸腾的一切都写下来。
身后,朱云提着他的一双满是泥浆的雨鞋,边跑边喊。宋滨光着脚,一点儿也不感到路上有碎石子和荆棘,一点也不感到天黑,在又陡又滑的山路上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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