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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白骏马——草原纪事之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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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6-19
第5版()
专栏:

两匹白骏马
——草原纪事之一
〔蒙古族〕 玛拉沁夫
在我们这里,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不是春季,而是初夏。只有到了初夏,草原才渐渐显出绿意,刮了一冬又一春的风,也开始平息下来,羊羔和牛犊,青草和野花,就在那大自然特有的养料——充足的阳光和清净的空气中生长,开放!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的早晨,骑着马来到草原上。站在丘陵上眺望:无边绿原,远近一色,只有在与蓝天相联之处,有一道朦胧的雾带,使人觉得仿佛天和地只不过是用两块巨大的彩缎缝合起来的:一块是蓝的,一块是绿的。
从远方收眼回来,看见近处——丘陵的下面,站着两匹白骏马,一匹是公马,一匹是母马,再仔细一看,那匹母马生了一匹小驹儿,从它正在舔着马驹的身躯看来,是刚刚在几分钟之前生产的。那小马驹趴在绿色的襁褓——草地上,初试着腿脚,想要站立起来,但是母亲叫它再忍耐一会儿,依然替它舔除着身上的血迹。那位父亲——膘肥体壮的公马,好像在为自己无从帮忙而感到尴尬,拙笨地站在一旁,喜悦地观望着那新生命的诞生。
不一会儿,母亲舔净了它的身躯,温暖的阳光照干了它的皮毛,清净的空气灌通了它的心房,它快活地踢蹬了几下腿脚,不知是从哪儿学会的,全身往上一拱,便站立了起来;它抬起头往四周望了望,好像是在向广大的世界问候:清脆地嘶叫了一声。
在这样美好的时光,我看见这幕新生命健壮地诞生的情景,使我心中充满了欣慰、欢悦之情!我轻步走近它们的近旁。那匹公马,长鬃像瀑布似地拖至地上,再看那火焰一般的两眼,银碗一般的四蹄,和山峦一般的突凸前胸:真是一匹好马!那匹母马,洁白的皮毛像是涂过油似地闪闪发光,再看那海螺一般的两耳,玉柱一般的四腿,和天鹅一般的修长脖颈:也是一匹好马!
呵,我认出来了,这正是这一带草原上最有名的两匹白骏马。关于这两匹马的传说,我曾经听到过许多。草原居民有一种才能,他们在传诵美好的东西的时候,常常是添加上许多富有浪漫色彩的“合理的夸张”,然而我在这篇短文中,想尽可能地抛开想像与夸张的部分,将这两匹白骏马的一些真实故事介绍给读者。
这一带草原上从三岁小孩到九十岁老人,没有一个不认识这两匹马的。它们不属于哪一个群,而是属于整个草原的。它们渴了,随便到一座蒙古包前一站,就会有人出来用清凉的水款待它们,如果遇到的是老年人,那么在饮水之前,他们还要拿出洁白的牛乳,在它们头上点洒几下,以表示对它们的祝福。严冬过后,牧人们只要看见它们,就替它们洗刷全身,梳理鬃毛,所以这两匹马的身躯,永远是洁净而又光泽闪闪。尤其那匹母马,被那些心灵手巧的牧女们打扮得如同将要出嫁的姑娘一样;它那美丽的长尾,被编成许多条辫子,辫梢上还打起彩缎的结子,它飞跑起来,就像一群花蝴蝶跟随于身后。到了夏季,少女们用野花编织成各种各样的花环,套在它的脖子上,远看去,宛如一抹彩霞。有一年在大年初一早晨,两匹骏马来到一位牧民家中,可巧,那一年这一家人畜两旺,老头儿当了先进生产者,儿子娶了新媳妇……从那以后,牧民们就传说,大年初一,它们到谁家,谁家就一年平安兴顺!……
读者也许会问:这两匹马到底为什么这样为牧民所喜爱呢?我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后来偶然地碰到一件事情,才了解到了根由。
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在草原上赶了一天路,天都大黑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人疲马乏,来到一池湖水旁,我跳下马来,作暂短的歇息。用长长的皮缰拴住的马匹就在我的身旁吃草,我一个人四肢舒展地仰卧在棉絮般柔软的草地上。那正是仲夏之夜,草原上那么静,甚至连青草拔节的声音,露珠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我凝视着无垠夜空那闪烁的星群,不多会,眼皮发沉,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是不是在这里过夜,就睡过去了。那一觉睡得那么香,那么甜,那么和平,以致夜露打湿了我的衣服,我都不知道。不晓得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我朦胧醒来,睁眼一看,银白的圆月挂在天空,草原上比我睡去时明亮得多了。这时,我看见有两个骑者从离我不远的地方走过。他们没有发觉我,我刚想要主动与他们打招呼的当儿,他们之中一个人低声向同伴说:
“我们不救他们,过不了两天就会死去。”
“我一看见他们,就恨上心头!”另一个用粗哑的嗓子恶毒地说道:“你没有忘记吧,那年开大会的时候,他们挂红披绿走在紧前头……”
他说的“他们”是谁呢?我不明白。
“哎,牲口知道什么,那是它们的主人给打扮的。”
“牲口当然不懂人事,可是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那年的那个时刻!……走吧,别管它们!”
粗嗓门的说罢,凶狠地抽马一鞭,一阵??蹄声,霎时,两个人消失在夜幕之中。直到这时,我也没有明白那两个是什么人?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些语言那种声调,都使我感觉到不是好意的。
我站起来环视四周,只见月光、树木和湖泊,没有别的动静。我去牵马,马缰被露水浸湿了,滑得像一条刚出水的鱼。正在这时,忽然听见附近有马的喘息声。我有几分奇怪,紧了紧马肚带,跨上马向那马的喘息方向走去。前面是湖水,湖水在月光下像一面银镜,湖边深草丛中,夜鸟在喁喁私语,走到湖的右面,发现是一片黑泥潭,起起伏伏,犹如黑色的波涛。在那黑色波涛之中,有两个帆船似的白影,走到近处才看出,原来是两匹白骏马。它们的四肢深深陷在污泥里,头搭拉着,可能由于挣扎了很久,已经变得筋疲力竭了。这时我想起早晨出发前,指路的老牧人告诉我的话:“在查干湖旁,有一处黑泥潭,据传说,多少年前一个黑魔鬼,被草原英雄杀死在那里,这样泥水就变成了黑色。黑泥潭,深没底,牲畜一进去,就越陷越深,不早被人发觉,就常常叫那黑泥潭吞掉!”
想着老牧人的话,再看那泥中之马,真是叫人担心。这两匹马掉进黑泥潭以后,难道一个人也没有发觉过吗?……不,显然刚才那两个过路人,是发觉了的,他们为什么那样仇恨这两匹马?想来其中必有文章。但是眼下我没空儿去追根刨底,最重要的是先去找人来把马救出黑泥潭!
我奔了几十里路,才找到牧民定居点。牧民们听到两匹白骏马的遭遇,男男女女几十人齐奔而来。经过整整一夜的搭救,终于在第二天早晨把马救了出来。
牧人们当即用含有碱性的湖水洗净了马身;牧女们细心地将公马的前鬃和母马的后尾一一梳理好,末了,大家围成圈子,高昂地唱着祝词,把它们又往草原上放走了。
我知道牧民从来是爱惜马的,但是他们对这两匹白骏马的感情,却绝然不同一般。趁他们还没有散去时,我向一位老牧人讨教:
“这两匹马是哪个大队的?”
老牧人板着脸,瞧了我一眼,显然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两匹马的主人而对我有几分责怪。他说道:
“它们是属于整个草原的。”
“是两匹神马吗?”我们蒙古地方有一种古老的风俗:把最珍重的马称为“神马”。
“看样子,你是初次到我们这里来,想听听那两匹白骏马的故事,是不?”老牧人顿然变得很和蔼,捋着山羊胡子说了起来:“一九五八年,我们这儿召开全旗那达慕大会,庆祝草原上成立人民公社。会上有一位老牧人心里高兴,提了条建议,他说:‘按照咱们蒙古的老风俗,在欢乐的聚会上,放开几匹骏马,献给老天,求老天保佑我们一顺百顺。而今,咱们不迷信了,可古老的风俗不能忘掉,今天成立人民公社,万众欢喜,咱们从全旗马群中,选出最好的两匹白马,放开它们,让它们在草原上自由地撒欢,我们就称呼它们是人民公社的两匹骏马吧!让我们祝福人民公社的两匹骏马:永不停蹄,直往向前!’对这位年高德重的老人提出的建议,从社员到党政领导,人人赞成,当天选出九个有经验的牧马人,从九九八十一群马群中,挑出两匹白骏马,在庆祝人民公社成立大会上,让那两匹马挂红披绿,走在人群的紧前头,那场面可真像英雄凯旋归来那样红火呀!……从那以后,两匹骏马就出了名,人们看见它们,就想到咱们的人民公社;人们喜爱它们,也就是喜爱咱们的人民公社。”
事情过去已经一年了。现在我望着那两匹白骏马,望着它们那初生的马驹儿,想起那位老牧人说的“永不停蹄,直往向前”那句话来。然而,与此同时,那个恶毒的粗哑的声音:“走吧,别管它们!”也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那些家伙们的心像云夜一般黑,他们没有好下场!与他们所希望的恰恰相反,我们的两匹白骏马不但没有被黑泥潭吞没掉,而且如今已经是三匹白骏马了!那匹初生小马驹,虽然刚刚迈出第一步,然而这一步迈得多么健美、结实呵!现在,小马驹迎着初夏的和风,跃跃欲试地昂首站立在草原上,它望着远方,呵,草原有多么宽阔呀!
〔一九六三.五.十五,于白云鄂博〕(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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