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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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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6-26
第5版()
专栏:

  “小八将”(报告文学)
  郭澄清
引子
在饶阳前磨头下了火车,我们坐上了五公公社的党委副书记耿秀峰同志来接我们的大汽车。这时,夜色茫茫,星斗满天,春风把泥土的香味送上车来。从车窗外望,见公路左边,有一条窄轨小铁道,与公路平行,向天边伸延着……。
小火车开过来了,引得我们纷纷议论:“你看它多轻便,太适合农村了!”
“到将来,全国广大农村,都有它,那该多好!”
汽车穿过一个村庄,一片美丽的夜景出现在前方:一颗颗的电灯,密密疏疏,高高低低,一大片,和蓝空的星星混在一起。耿书记指着电灯说:“五公村到了!”
我是见过许多电灯的。不过,那是都市的电灯,城镇的电灯,厂矿的电灯,车船的电灯……像这农村的电灯,我这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又一直学习、工作在农村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到。
汽车在五公村头停下了。我们踏着路灯的金光,顺着白杨夹道的大街,向五公村内走去。这时,村里、村外,一片隆隆的响声,使人觉得仿佛走进了一个工业区。有人问耿书记:“这响声——是……”
“机器。”
“干啥用的?”
“村外是浇地的。”耿书记指点着,“这里是打油的,那里是磨面的,这边是铡草的,那边是……”
“一共有多少机器?”
“唔!算算吧——一台锅驼机,三台柴油机,四台汽油机,十台电动机……工作机有:一盘电碾子,四盘电磨,五部铡草机,两套打油机——如果水车、水泵也算机器,那就多多了……”
“这是全公社的?还是……”
“不!都是五公大队的……对啦,这是个单村队,也可以说是五公村的。”
“这开机器的人都是……”
“本队社员。”
“能掌握得了?”
“能!”耿书记说,“摆弄这些玩艺儿,老年人可甘拜了下风了!全仗凭新的一代,那些‘小八将’们!”
“小八将?”
他便向我们介绍了好些名字:杨建章啦,李坤芳啦,张中茶啦,李二修,李五乱啦,李卯啦,李囤啦,等等。他最后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是来写公社史的。无论如何,可别把我们的张泉拉下。这小伙子,是五公大队的团支书,兼着机电组组长。刚才说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他的徒弟。他二十六岁,共产党员,没上过高小,没进过工厂,可如今是机是电,都摆弄得了!他从钻上机器这一门,九年如一日……”
在张泉家里
张泉家是一所靠街的院落。院子不大,但方正,洁净。只有四间砖北屋,没有偏房,一看便知是个人口不多的“小康人家”。进屋后,张泉不在,他的爱人李捧接待了我。
一提起张泉,她流露一种自豪的微笑,话便多起来。她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一九五四年,省里派来机井队,帮助农业社打机井。机井队上,有两台柴油机。被派去打零杂的张泉,被这从未见过的机器迷住了。一到休息时,张泉就跑到机器旁边,转来转去,瞅瞅这儿,摸摸那儿。要是司机手在近前,他不是问这,就是问那。有一回,司机手咯咯地笑着说:“你打听这么细,想学学吗?”
“我能学得了?”
“学得了!只要有三个条件,就能学得了。”
“哪三个条件?”
“第一,不怕累;第二,不怕脏;第三,不怕难!”
“行!这些我都能做得到!”
“那你们组织个小组吧,我来教你们。”
张泉一听乐了。跑去跟社长耿长锁一说,社长也高兴起来:“那可太好了!我正发愁呢——眼看就有机井了,没机器可以买,没有会开机器的人,这可怎么办呐?”
小组组织起来了。全组十二个人,张泉为组长。可是,学着学着,有的嫌脏,有的嫌难,半途而废不学了,最后只剩了三、四个人。这其中,数着张泉的文化低,可学习成绩却数他最好。
机井队走了。耿长锁对张泉说:“这机器就交给你们吧!”
“我们?”张泉心里,又高兴,又发慌,他摸着脖颈子,笑咧咧地说,“社长,俺们能行吗?可别糟蹋了社里的东西呀!”
“你们不行,我更不行,咱那机器光让它睡觉哇?”社长鼓励他说,“有山靠山,无山独立。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个老师傅!干吧!”
一九五五年春天,正在给麦田灌“拔节水”,柴油机突然出了毛病——停下了!哪儿的毛病?闹不清!后来,从拖拉机站请来一位李同志给修好了。
李同志问他们:“你们知道这机器是为啥出的毛病吗?”
“闹不清!”
“主要是保养不好。会开必须会保养,还得会修理。”李同志又指着麦田说,“你们看,这浇过的麦子,比没浇的,又黑,又高!你们停车两三天,受了多大损失呵!”
这一激,张泉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机器的保养和修理!
李捧说到这里,饭做熟了。我问她说:“现在张泉会修理了吧?”
“会啦。”
“谁教给他的?”
“人家没认过师傅,硬憋的!”
说罢,她出去了。
趁这当儿,我仔细地观察起屋里的摆设。靠北墙摆着柜橱,迎门是一张书桌,各种日常生活用具,应有尽有,是个富裕光景。不过,这我并不感到稀奇,因为我听人说过,这个村里,有收音机五十多部,有自行车一百多辆哩!使我发生兴趣的,是摆在桌上的那罗书。我翻了翻,有《柴油机原理》,有《电的基本知识》,有《电工学基础》,有《高速柴油机》,有《高压油泵的基本原理》……大大小小几十本,都是些机电方面的理论书籍。打开每一本书,里边都标划了许多红点蓝圈,显然翻过多次了。
我正翻看着,张泉娘走进屋来。我问她说:“大娘,张泉同志很爱学习吧?”大娘一边给我满水,一边说:“唉!俺这个孩儿啦,活是个书迷,吃饭时也架着书本,一边吃,一边看,三看两看把吃饭就忘了……”
大娘正说着,李捧回来了,她插嘴说:“人家晚上架起书来,一看就是一宿!有时候,我赌气硬给他把灯熄了,他这才不得不睡觉。可是,我一觉醒来,不知他哪时又拉开了灯,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怕他身子受伤,常常半夜三更地喊他,催他睡觉;他倒听话,只要我一喊,灯就熄了……”张泉娘说。
“唉!俺娘还在鼓里呐!”李捧说,“你听他应得挺好呀?其实,他把灯拉到被窝里,还是看!”
这时,外边有人在喊:“张泉在家吗?”
“不在!”大娘向外走着,“啥事呀?”
“电灯坏了,想请他去修理修理。”
“他回来我告诉他吧,”大娘回到屋,“这外差也没有完!”
我问:“张泉也会修电灯呀?”
“不光会修,还会安装哩。俺庄这些电灯,大多是他安的!”
“人家学这一套,不知过了多少鬼门关哩!”李捧接着婆婆的话茬说,“有一回,他安电灯触了电,手烧烂了,怕爹娘知道了,阻挡他的学习研究,就整天操着手。这天,爹叫他去担水,他满口答应下,跑回屋去,向我说,‘你受累吧,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爹见我担水,就问:‘怎么你担水?他呐?’我说:‘他,他肚子疼!’你看,弄得我也跟他洋相百出!”
林园夜话
五公村的东南角,有一片大林园。这林园中,有桃、杏、梨、枣,有杨、柳、桑、槐,还有核桃、苹果、葡萄、花椒……多多少少几十种,大大小小上万棵,占地达一、二百亩。据说,建社前,这儿是一片茅草地;这些树木,都是建社以后培植起来的。
这林园紧挨着村子。一到夜晚,这儿就像城市的公园一样,便成了社员们谈心、散步的场所。
这天晚上,明月挂在枝头,大地如同金镀;春风拂面,土香袭人,因而林园的游人格外多。
我吃过晚饭,也来在林园里。
“老郭,这儿来吧!”
我顺着喊声望去,见有一伙人,席地而坐,正在谈论什么。走近一看,原来都是机电组的“小八将”们。我问:“你们正在开会吧?”
“对啦。你来得巧,会刚完,坐下,扯扯吧!”我见张泉不在,就问:
“你们的组长那儿去啦?”“参加支委会去啦。”我想:“这不正是了解情况的好机会吗!”于是应声坐下了。在我的主导下,三言两语,便扯起张泉来。
“我最佩服张泉的钻劲儿!”李坤芳说,“就说煤气机改汽油机那件事吧,当时他向我说:‘煤气机不好使,马力也小,咱把它改成汽油机行不行?’我说:‘能改吗?’他说:
‘我问过汽车站上孟司机,他说能改!’我说:‘能改咱也改不了!’他说:‘为什么?’我说:‘刮风下雨不知道,咱自个儿扒几碗干饭还知不道?’他笑了笑,没吱声。此后,他又看书,又拜师,汽车站、拖拉机站去了不知多少趟。后来,他听说善铺有个叫于同心的老工人,又跑去向人家请教。……就这样,他钻来钻去,终于改成了。马力由三点五增到六个,从那,我算服了他!”
“像这样的事儿多啦!”杨建章说,“有一回,‘大十马’的汽化器坏了。那时,这个零件缺,跑了很多地方才买来一个。安上以后,行倒是行,可是耗油太多,一小时得用二斤油。当时有人说:‘费点就费点吧,总比不能使强呵!’张泉说:‘那可不行哟,生产要讲究成本;成本一高,收益就少了!’咱也不知他是怎么琢磨的,后来,他用细钢丝堵了堵油眼,问题解决了,马力一点不小,省油一半……”
“我看张泉的优点,不只是个钻劲问题,主要是热爱集体,总是想法给队上增加生产,不浪费一点东西。我来举个例子吧,”张中茶说,“你们知道,我既马虎,又邋遢。有一回,我把机器一停,就想去吃饭。这时,张泉一步闯进来。问我说:‘机器擦了吗?’我说:‘没有,吃了饭回来就擦。’他说:‘那不行,一停车马上就得擦!’我说:‘差这么点时间有啥关系!’他说:‘机器的保养和人吃饭一样,不及时会受伤的!’他说着,一蹲身子就擦起来……”
“人家不光管开机器,看畦口的事他也干涉!”李五乱说,“那天,他见畦口跑了水,就一面拿锨去堵,一面批评看畦口的不细心。看畦口的说:‘反正不是人推牛拉,跑点水怕什么呀!’他说:‘可不能那么说,机器抽水,跑水如跑油’……,那人涨红着脸,点点头,笑了。”
“有一天,李大壮想偷加个灯泡,三弄两弄,把电线弄着了。他自己没了辙,便把张泉喊了去。张泉冒着危险闯进屋子,把电线修好了。大壮感激地说:‘谢谢你……’张泉说:‘你先别谢,我还要批评你,你知道咱没有电表,想偷加个灯,是不是?你看!为了占个小便宜,差一点儿没吃了大亏!以后可不要这样干!’还有一回……”李囤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了。人们要他接着说下去,他向北一?嘴,悄声说:“你们看,张泉来啦!”
我向北一望,来了个矮墩墩的黑小伙子。他头罩毛巾,身着便服,忽呀颤地向这边走来。我问身边的张中茶道:“他来了怎么就不能说了?”中茶凑在我耳朵上说:“张泉有个怪脾气,不喜欢别人夸奖他!”
电机井旁
一个晚上,阴天,没有月光。一组组的电灯,远远近近,散布在田野上。我来到电机井旁边,只见张泉把那装在立柱上的闸门一合,
“噌”的一声,“铁碌碡”飞转起来,它带动了轮带,轮带拉转了水泵,眨眼之间,从那五寸的胶管里,蹿出了三尺长的一道水柱。这水柱,在水池中打了个滚儿,又一涌而出,像条飞龙走蛇似的,顺着高高凸起的水道,向麦田中流去了。这时,站在电动机旁边的张泉,黑黝黝的脸膛,被电灯一照,闪闪发光。他咧开厚厚的嘴唇,向我微微一笑,好像在说:“你瞧!我们这些摸锄杠的手,也能像使唤小毛驴似地使唤电了!”
“你们机电组一共多少人?”我问张泉。张泉说:“不多不少一十八名。不过,能独立作业的只有八名,那十名是新招入的练习生。”
“数谁的技术高?”
“李坤芳、杨建章……”
“你不是老师吗?”
“我是老师?笑话!”
我们正谈着,那边走来了张中茶和李囤。张泉说:“你们睡懵啦!现在又不到换班时间,来干啥?”
“你媳妇跟人家跑了,我们是来给你送信的!”李囤一挥手说,“还不赶快去追!”
“走,少说闲话,快去睡觉吧!”张泉严肃地说了一句,又放出笑脸说,“李囤呵,你要再不听话,我向支部建个议,把你开除出机电组,让你回家抱娃子!”
中茶接过来质问道:“组长,我问你,你凭啥开除人家?”
“他不遵守劳逸制度!”
“你自己呐?”
“我,我……我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中茶认真地说,“这是你的话,保养身体比保养机器还重要!”
张泉无话可答,憨笑着,让了手。
张泉走后,中茶向我说:“干我们这一行,看起来挺轻闲,其实不是。农业上用机器,和工业不同,用不着它就闲着,一用着就是急的,黑白连轴转,不论风多大,天多冷,饭也得在地里吃!因此,当机电组长,不仅要技术比别人高,更重要的是和别的干部一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关心别人,帮助别人……”
“甭说别的,就说我吧!”李囤接过来说,“我这个人呐,一来脑子笨,二来没长劲。我跟张泉学开机器时,学了一个月,越学越胡涂。我一赌气,不学了!张泉这么劝,那么劝,总没顶用。可是,他偏不死心,缠着我说啥也不放,一有闲空,就凑我来。后来,我干脆向他说:
‘张泉呀,我不是这种虫,你说下大天来,我反正不学了!’并且,从此以后,总是躲着他。这天,他又来了。我说:‘你呀你呀!我不学就是不学了……’他笑笑,把手中的胡琴向我一举,说:‘你不学就算了,我是来向你学胡琴的,你收不收我这个徒弟?’我是‘胡琴迷’,这并不是吹,全村有名的。从此后,他一有闲空就来找我,不谈这,不谈那,就谈拉胡琴。谁知,在这一门上,他比我还笨!学了二十多天,甭说别的,他连个正音也拉不出来。后来我说:‘张泉呵,反正不会拉胡琴也能吃饭,你干脆别受这洋罪啦!’他说:‘不!只要有长劲,我认为没有学不会的手艺!’从此,他更学上劲了。日子不多,他果然有了很大进步。又过了些日子,有的地方,竟比我拉得都巧了!这一来,我更教上劲了。有时还主动去找他。后来,他那胡琴一响,就像有吸引力一样,我这腿三迈两迈就跑过去了。这时,他又渐渐地和我谈上开机器的事。见我听烦了,再谈拉胡琴。谈一阵拉胡琴,又谈开机器。这么谈来谈去,我不知不觉地又学上开机器了。等我把机器学会了,他把胡琴一挂,不拉了!我问他为啥,他说:‘已经完成任务了!’我问啥任务,他说:‘我学拉胡琴,是专为教你开机器的,要不,哪有这闲工夫!’我有些不信,问他说:‘人多着呐,你为啥偏在我这个笨徒弟身上下这么大工夫?’张泉说,‘好多人不愿学,就是认为太难,怕学不会;只要你学会了,就会打破别人的迷信思想,大家的思想一解放,学开机器的人就会多起来……’,还说:‘将来村里实现机械化、电气化……需要有很多人会开机器,培养技术人才这事,必须从现在就开始作起来!’……现在看来,人家张泉说的就是对!”
尾声
清早,我搭上公社的汽车,要和五公村告别了。这时,张泉匆匆赶来为我送行。我见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就问:“拿的什么书呵?”他把书向我一举,笑笑说:“汽车构造问答。”
“你还想学学开汽车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却反问说:“我们能赶一辈子骡马车吗?”
汽车开出了村子。村外,麦田似海,一望无际,和蔚蓝的天幕连在一起;晨风吹过,碧浪滔滔,层层相推,滚滚而去。一个个的机井架子,峙立在麦田中。我不由得想起了五公大队今年要打十四眼机井,要添置十部电动机的水利建设计划,心里热滚滚的。
汽车开远了。我怀着留恋的心情,回头眺望着。只见,五公村如同一叶小舟,浮沉在青苍苍的麦海中。村边,杨柳青葱,桃花怒放,仿佛千万颗红色的宝石闪耀在万绿丛中;又仿佛五公村“小八将”们那一双双顽强、智慧的眼睛!
一九六三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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