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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路不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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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7-04
第5版()
专栏:公社史选

此路不通

一九五六年七月,一天夜里,我一觉睡醒来,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一声连一声地喊:“主任,主任!”
我一骨碌爬起来,开了门,一看,原来是村西头的王老二。我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忙问:“老二,啥事?”
“富农转移粮食哩!”
“你说啥?”
“王利吉转移粮食哩!”老二向前走了一步,又说:“我睡着,猛乍听见外头有响动,轻轻开了门,只见一挂子车朝西南?走了。我出门猫腰一看,装子压装子,是满满一车粮食!”
“是王利吉?”
“没错,是王利吉!我还瞅见了他脑后的那个小辫。”王老二肯定地说。
“对,是富农王利吉。咱村里再没有谁脑后留那东西。”我想着,便对王老二说:“咱们撵。”
“对,截住他,问他半夜三更拉粮去干啥?”老二说着,拉脚跑出去了。
富农王利吉,是个狡猾的人。那年统购工作一开始,头一天,他就一口报出,卖石五光荣粮。那两天,他在街上走来走去,动员这个,说服那个,叫卖余粮,看起来怪“积极”的。他那圆墩墩的脸,老鼠眼,鹰嘴鼻子,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抬头纹,稀稀拉拉的几根黄胡子,一笑,眼睛、鼻子、嘴就挤成了一个肉疙瘩,再加上他脑后的那根小辫,活像个由蔓上才摘下来的带蒂老南瓜。他再狡猾,众人的眼睛亮堂着哩,他家的粮食,谁都一清二楚,他家至少有两万斤粮食。统购工作一开始,我们就猜到他要转移粮食,就布置社员监视他的活动,果然不出所料,今晚出了事……
我跟老二跑出村,只见富农?着车往西南走。我们刚要拉腿撵,我又觉着不对火:你截住他,他要是说他给仓库拉的卖了的余粮,白天嫌热,黑天拉,你可怎么说?况且,这样做,不是打草惊蛇么?于是,我拦住老二说:“老二,咱先不撵,看他往哪里走。”
王利吉向西南走了一截,又转向东南,朝阡东镇方向去了。你看富农多狡猾,不直接往阡东镇走,还要拐个弯,想遮掩人的耳目。
我想了一下,他妹子在阡东镇,他经常串通他妹子在那里放账,卖黑市。他准是把粮食拉到他妹子家里去了。于是,我转过身对老二说:“你把这事告诉工作组老秋去,我打发个人到阡东镇叫那边的同志帮助咱们搞清这事。”老二一听,狠狠地说了声:“便宜不了这个老狐狸!”
这时,天还早哩,鸡才叫过二遍,月亮明晃晃的。我转过身刚要走,忽然看见从村南杏园走出来个人。我擦了下眼睛一看,原来是芳芳。
芳芳是我们村有名的多嘴婆娘。她父亲在国民党时当保长,她也借着老子的威风耍歪。解放前,她父亲跟富农王利吉是老朋友,亲得跟一家子人一样。解放后,斗争了她父亲,她把咱政府一下恨到了骨头里。在咱新社会里,不劳动是不行的,社里要她劳动,她更不满了,经常和富农在一起造谣生事。
一九五五年合作化高潮到来,大伙争着报名。芳芳瞪着眼,不知道自己该咋办。正在这时候,富农王利吉由咸阳走亲戚回来了。一回家,王利吉就把她叫到家里,低声说:
“主意拿定,?社,咱杀了头都不入。咸阳那里,社才建起,就散了,入了社,叫人愣做活哩,把人能整死。”芳芳听了这话,加盐加醋地向别人搧风,结果使一些入社的人动摇了。王利吉知道当时不要地、富分子入社,却故意跑到工作组那里要求入社。芳芳知道了这事,气呼呼地跑去寻王利吉。一见面,就骂:“你连我都胡弄哩。你积极,你不叫我入社,你入……”还没等她说完,王利吉笑了:“妇道人家倒懂得个啥嘛。我是富农,知道他们不要我,才故意去……”后来,谣言传到我们干部耳朵里,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追,追到芳芳身上,她一口咬定说是一个不认得的过路客给她说的……
我想,芳芳又在替富农打埋伏,不然,半夜三更她起来干啥?我正要问她,她却先开了口:
“主任呀,你没黑没明地替人民服务,你真积极,起得这么早。”
我一听,真呕死人。没等她说完,我就气狠地问:“你起这早干啥?”
“我娃他爸今个要上河东去,弄些菜,烙个菜锅饼。”说着,她把手里的菜举得高高的。
“你娃他爸上河东干啥?”
“他,啊,没啥事……”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还忙着哩。”说罢,转身匆匆地走了。
我跑到办公室,老二和工作组老秋就来了。我把前前后后的事跟老秋一说,老秋说:“对,就这么办。”我们三个出了办公室,抬头看看天,月亮已经西沉了,天快亮了。

半早晨,富农王利吉拉了一车土回来了。到十字街口,他见了我,故意大声?喝着牲口,还对我说,他已经拉了两回了。我心里暗暗发笑:老滑头,你耍的鬼把戏,我们早都掌握了。他把土卸在门口,叫他娃?车走了,他倒装得大模大样地回家去了。
听人说,王利吉回到他的四合院旁边的大空院子里,他的碎脚老婆正在碾子上拉豌豆瓣瓣。她一看老汉回来,就噔噔地跑上来,问饥问渴。
王利吉一边抽水烟、喝茶,一边看牛绕碾子转,脸上堆满了轻蔑的笑意。停了好长时间,才问老婆:
“今早拉了多少了?”老婆回答:“三斗。”富农狡猾极了,他想,你政府叫卖的是余粮,不是饲料,我把豌豆拉成瓣瓣,看你要不?自从卖余粮以来,他把四五石豌豆都拉了。这时,他想着想着,呵呵地笑了,用手摸着脑后的小辫,觉得世上只有自己的本事大。
老婆用簸箕一边往碾子上倒豌豆,一边悄声问:“把粮食拉到阡东镇,你不害怕么?”
“怕啥?”王利吉坐在椅子上说:“半夜三更的,谁见来?况且,你没听见有人还把咱叫模范富农么?嘿嘿,真是……”
老婆看着老汉得意的样子,笑了。
原来,早在一九五三年实行统购统销时,王利吉在村里煽动破坏,散布谣言,群众愤恨极了,因而斗争了他。他怀恨在心,恨不得用刀子戳死几个干部。可是,他把小辫一摸,又想:“老蒋那么大的气候,都被人家赶到台湾去了,咱算个老几。”从此以后,他就把凶恶面目伪装起来了。他装得很穷,穿着补丁压补丁的衣服,拿块麸子圪塔,故意立在街门上吃。在各项运动中,假装积极。买公债,他第一个报名;义务活,他愣干愣干;每隔上三五天,还向干部汇报一次思想,叫群众给他提意见。但是,在背后,他却像狼一样狠,破坏生产,造谣生事,他想把全社的干部都拉下台,叫他的知心人当上,把持政权。有个别人,不知道内情,被他的表面现象蒙住了,竟然还说他是个“老好人”,是个“模范富农”。
这时候,王利吉正在和他老婆有说有笑的时候,芳芳进来了。一见面,她就由王利吉手里夺过水烟袋,慌张地说:“我的爷呀!往阡东镇转移粮食的事,干部知道了!”
“啥?”富农和他老婆都吃了一惊,围上来问。
芳芳朝门外看了一下,见没人,就把她夜里碰见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利吉。富农一听,摸了摸小辫,思摸了一会,冷冷地笑了。
“你——”芳芳和碎脚老婆都莫名其妙,不知他笑啥。
“没啥。一来,他没撵,黑天半夜的他知道是我?二来,我走的是西南……”停了一会,突然,他脸又吊下来:“咱们先打听一下,看干部里头咋说。”
“在谁跟前打听?”芳芳问。
“跟金辉几个。金辉冒失,兴许从他口里能得些消息。”
“这样能成么?”碎脚老婆害怕地问。
“哼哼!”富农恶狠狠地一笑,“我把他当第二个王三哩。”
他说的王三,家贫,土改以后,日子还艰难,富农看中了王三这个劳力。平常富农给他点甜头,名义上说周济他,日子长了,老三就上了贼船。面面上他是和富农闹互助,实际上是富农在雇长工哩……
三个人商量了一阵,芳芳和碎脚老婆继续在空院子里拉豌豆瓣瓣,富农拿了钱,匆匆走出门,找金辉去了。

我们正在办公室里,研究阡东镇寄来的富农的材料。金辉气咻咻地跑进来,说:“他妈的,瞎眼了,拉拢老子来了!”我们都吃惊地抬起头:“什么事?”金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把富农给他送钱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这天早晨,金辉上地去了,没在家。王利吉进了他门,嘻皮笑脸地对金辉媳妇说:“你孩子有病,怕要用几个钱,咱舍邻亲己的,咋能硬着肠子不管……”说着,就把钱掏出来。金辉媳妇莫名其妙,推开不要。正在这会儿,金辉回来了。金辉问明情况,一下就气躁了。他把钱朝富农脸上抛去,拉着他要去见工作组。富农一看事色不好,拾起钱,夹着尾巴跑了。
金辉马上要和我们去寻富农。我说:“你先嫑急,这不是么?”我拿起阡东镇寄来的材料让他看。
金辉看完材料,气得大声直喊:“斗,斗他个狗日的!”
“对!你别看那个小辫辫有点封建,他呀,门道可稠,心可毒哩。”正在算账的登杰,拳头把桌子捶的咚咚响。
工作组老秋看着大家愤怒的样子,思量了一阵,觉得现在还不到斗的时候,便说:“你们嫑急。斗,还不是时候。现在看来,富农不只是转移粮食、转移农具、拉拢干部、倒卖黑市粮食、破坏生产,还想把咱们的村变成他富农的村,一手遮天。现在,咱们先把材料弄实再说。”
我考虑了一阵,说:“我同意老秋的意见,先搞实材料。”
当下,我们几个分了一下工,都分头走了。
第二天晌午,社员把我们围在十字街口,都争着报卖余粮。正当大家你一石,他八斗,报得热闹的时候,王利吉过来了。他先没到大家跟前来,老远站着看了一会。猛然,匆匆跑到老秋跟前,右手竖起两个指头,装着很激动的样子说:
“秋先生,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我再报五斗,和以前报的,一共是两石光荣粮。”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避过我的眼光,对登杰说:“会计,给我写上两石。”
“你再考虑一下,我都卖了一石余粮,看你二三十石压得住码子?”一个贫农老汉对富农气狠狠地说。
王利吉黄眼珠子一转,看看我,又看看老秋,见大家没理他,想了一阵,猛地一转身,用手拍着额头:“秋先生,我再加五斗光荣粮。”
老秋冷笑着说:“老实些,不要像挤牙膏一样。粮食卖给国家是光荣的,卖黑市可是犯法的。”
一听“犯法”二字,富农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变得像猪血一样,黑红黑红。他对老秋求饶似的说:
“好秋先生哩……”
“不准这样称呼!”我生气地说。
王利吉又是弯腰,又是点头,马上改口道:“啊,对,秋同志……你没想我这瞎瞎成分,还敢卖黑市?我知法,我守法。对,对,看在秋同志面上,我把腰带再勒一下,为了建设‘社会’,再报二斗光荣粮。”
“王利吉,你这倒准是弄啥哩?”金辉看着富农的那个样子,恨不得上去打他两个耳光。
富农用手抓住自己的小辫,蹴在地上。半响,他猛地站起来,拿拳头在自己的头上愣打、愣骂:“你落后,你顽固,你……秋先……秋同志,我再报上二斗,这下子,劲弩圆了,一颗也没有了。”
我看出富农的门道了,他还想变戏法。我没有对他说别的话,只是说:“你先回去装粮食,明天就送。”富农一听,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看了我一会,猛地把眉毛眼睛又拧成了一个疙瘩,点了点头,扭身走了。
富农走远了,老秋把大家叫到一块,说:“富农的心不会死,回家准要藏粮食,咱们要发动群众,提高警惕。”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富农回家后,就是藏粮食了。
那天,富农由十字街口回去,牙咬得咯咯响,眼珠子都成了红的,马上命令家里人藏粮食。偏不偏,就在这时,富农的二儿媳妇要走娘家去。富农正在火头上,没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骂:“你眼瞎着哩。人家要日塌我哩,你看笑声?啊!”
儿媳妇不管王利吉千说万说,还是一口咬定要回娘家。富农气得小辫竖了起来,他咬紧牙,狠狠地打了儿媳妇两个耳光。
“呜呜……”儿媳妇哭了,边哭边嘟囔:“你就没把我当人……”
“嫑哭,嫑哭。”富农见媳妇哭了,害怕外边人听见了,又哄着说:“我倒为谁来?还不是为了你们,我死了,棺材里能装一颗粮食?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懂事的人嘛!”
媳妇强不过阿公,没走娘家去,和他们藏了一中午粮食。媳妇受了一肚子冤屈,吃罢晌午饭,跑到隔壁她二姨家里,诉苦去了。
二老婆在村里,为人正直、善良,人们都欢喜她,一些妇女还常到她家里去谈心。
“二姨呀,唉嘿嘿……”二媳妇见了二老婆的面,没说话,先哭了。
“好娃哩,你哭啥?”二老婆关心地问。
“人家打……打我……唉嘿嘿……”
“谁打你来?”
“还有谁,歪人么。”
她甩了一把鼻涕,压声低气地把富农老汉打她的情况,对二老婆说了个根打梢。说毕,她看着二老婆吃惊的样子,知道把富农藏粮的事说失了口,又害怕地对二老婆说:“二姨,我知道你口紧,这话只要你不给旁人露风,我给你老人家做双寿鞋。”
二老婆是个贫农,嫑看她人老了,平常工作积极得很。这天,富农二儿媳妇从她家里回去以后,她马上就跑到办公室里来,把这事告诉了我们。
我们听了二老婆说了富农藏粮的事,又生气,又好笑。当时,好多人要求到富农屋里去搜查,我挡住了。忽然,一个社员跑来说:“我刚才路过富农门口时,听见富农在家里摔碟拌碗,口口声声骂着‘胡涂虫!’二儿媳妇只是呜呜地哭着。还有芳芳尖声吵着:‘好我的爷哩,人家知道了,你还能把事骂成没事?快想个法子呀!’最后,富农狠气地说:‘……只有这一条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怕他娃不上钩……’”
当天,我把富农捣鬼的情况向乡上汇报了。我由乡上回来,刚走进东巷,就碰见了王利吉。
王利吉一见我,皮笑肉不笑地说:“三爷正想找你……”看样子他想说啥,嘴唇动了几下,没有个词儿。停了下,他才对我说:“三爷回去把粮食统统盘了一下,还有点,再报一石。”
“好么。”我冷冷一笑。我想,看你还耍什么花招?停了一会儿,他开口问起我的过活来了,开口一个“咱们爷孙俩”,闭口一个“有困难言传”。我气急了,说:“我的过活,与你有啥相干?”
富农碰了钉子,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是共产党的干部,大公无私,不受贿。三爷我的日子也难混,你把我那二斤肉钱给我。”
“二斤肉?”我愣住了,“啥二斤肉?”
“一九五四年过年那二斤肉。”
“那二斤肉是你的?哼……”我想起来了。一九五四年春节,富农杀了一头肥猪,在村里卖。腊月二十六日那天,我回到家里,看见灶房里挂了一吊子肉。我问娃他妈,她说是她娘家送的,我也没有在意。谁知道是富农送的。我气得浑身颤,由腰里掏了一块四毛钱扔给他,扭身走了。
我回到屋里,把娃他妈骂了一顿:“你呀,富农不是给你吃肉哩,是给你吃毒药哩。以后立场要站稳,拿出咱贫农的骨气来……”五
王利吉的材料都调查实了,还把阡东镇他妹子、外甥也叫来了。我们开会斗争这个狡猾的违法富农。
在斗争会上,社员纷纷揭发王利吉倒卖粮食、破坏生产、拉拢干部、造谣生事等等非法活动。王利吉站在台子上,垂着手、弯着腰、低着头,看不见脸,只见他那小辫,朝前竖着。他战兢兢地说:“都是事实,我知错,我伏罪……”
一个女社员说:“你是个假积极,假模范!今天才把你认清了……”“咱过去警惕性不高,以后要好好学习。”一个青年说。
我说:“往后,咱再不能麻痹大意了,这就是阶级斗争。咱们一心一意建设社会主义,可富农是黑心肠,还一定要捣乱社会主义,要走资本主义的老路。王利吉,老实告诉你,此路是万万行不通的,你走的是一条死路,只有乖乖接受改造才行……”
这天会上,经过揭发斗争,根据王利吉的非法活动,决定交群众管制了。会后,我们对芳芳进行了教育。
(王润福口述 段学贵整理) ——选自《烽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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