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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亨德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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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7-17
第5版()
专栏:

画家亨德拉
林元
在雅加达,我们住在一所别墅里。别墅的客厅有一幅油画,我一到这里,就被这幅油画吸引住了。
油画画的是印度尼西亚的肥沃田野。劳动后,人们都扛着农具回家去了,只有母子两人还留在田野里。母亲约三十多岁,儿子只有十岁左右。母亲蹑着足伸出一只手聚精会神地捕捉一只蜻蜓,儿子在身后一个劲儿地盯着。画面上的两双眼睛像四颗宝石似的闪烁着光辉,吸引着每一个到客厅来的客人。从母亲的眼睛里,人们可以看出只要她伸出的那两个像钳子似的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捏,送给儿子的礼物便到手了。儿子的那双顽皮天真的眼睛,喜悦和焦急交织着。他深怕母亲那两个指头还没有触到那条小尾巴,一只丹朱色的蜻蜓便又振动着透明的翅膀飞走了。画家就抓着这样一个镜头,反映了劳动人民的多彩生活,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母爱。
从画上的签名,我知道作者叫亨德拉。印度尼西亚的朋友告诉我,亨德拉是印度尼西亚五大名画家之一。中国出版的《苏加诺总统藏画集》里就有他的画。据说他的画室里的画都是些未完成的作品,因为他的作品一经完成,便被人抢购去了。亨德拉还是一个著名的雕塑家,印度尼西亚的民族英雄苏第尔曼将军的一座有名的石刻像,就是他的杰作。他的作品的主题,很多是反映印度尼西亚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反对殖民主义、争取民族独立斗争的。工人、农民的劳动和生活,也是他创作的主要题材。他的作品富有战斗性和鼓动性。印度尼西亚共产党中央办公地方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壁画,气势磅礴,充满着勇敢、战斗的气氛,这幅画就是他画的。亨德拉的画还饶有生活情趣和乐观主义的气息。从他的画里,看得出画家对生活充满着信心。他的作品不但使人感到亲切,而且使人得到一种美的享受。我就曾经在那幅劳动后母亲为儿子捉蜻蜓的画幅里享受到了劳动、爱——生活的美。亨德拉的画还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印度尼西亚的著名小说家桑达尼跟亨德拉是老朋友。一次我问桑达尼,“作为画家的老朋友,您认为亨德拉的艺术特点是什么?”他略一沉吟,回答道:“亨德拉的艺术富有浪漫主义的色彩。他最爱用玫瑰红的颜色。他善于画人的眼睛,尤其是女人的眼睛。”我国有画龙点睛的传说,是的,眼睛是人的思想感情的喷泉,善画者画眼,眼睛画得好,人物的思想感情便会在这喷泉里流溢出来。亨德拉抓住了这点,这是他的艺术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亨德拉有个祖母,今年八十三岁。一九一○年就参加了反对荷兰帝国主义的斗争,是印度尼西亚独立运动的领导人,工人革命的先驱。亨德拉从小就从祖母那里受到革命的熏陶,走上革命的道路。他不光是个艺术家,也是个革命战士。在印度尼西亚人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荷兰帝国主义时期,他曾拿起武器活跃在中爪哇游击区,他是个出色的游击队员。在革命斗争中,他总是站在斗争的最前列。斗争像一台万能机床,磨炼了他的生活,提高了他的觉悟,充实了他的生命,成长了他的艺术,还养成他有一种坚韧的意志。一次,他在日惹的山上发现了一块巉岩的大石,石质坚实,是雕刻的好材料。他一眼便看中了,想拿来雕刻。对他的企图,有的人摇摇头,有的人吐吐舌头。他一句话不说,开始了工作,他跟几个助手默默地一斧一凿雕刻着。终于,雕成了一座高大的人像,那就是他的著名作品苏第尔曼将军像。亨德拉的艺术兴趣十分广泛,除美术、雕塑外,他还爱好文学,音乐,舞蹈,戏剧。他是印度尼西亚人民文协万隆分会的总书记,万隆文化学院的院长。他在万隆还创办了剧团和歌咏、美术、舞蹈的学校。通过这些艺术活动,他联系着各阶层的群众。他感到过去自己由于生活困难,影响学习,为了更好地培养下一代,他让一些贫穷的青年画家住在他家里,吃在他家里。不光是画家,一些生活困难的青年音乐、舞蹈家也在他家里住食。他的家,成了革命艺术活动的中心。他除了创作外,其余的时间和精力,全部花在灌溉这些艺术的新苗。
访问了雅加达,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世界著名的万隆,是应印度尼西亚人民文化协会的邀请到这里来参加人民文协第四届常委扩大会议的。陪代表团一路来的,有人民文协总书记阿尤布。到达万隆时,已是万家灯火。阿尤布即请我们在一间中国菜的饭馆吃饭。我们刚端起饭碗,突然有个留着一小撮胡须的印度尼西亚人走进饭馆,他一进来就站在门口焦急地向四座瞧了瞧,然后直奔我们的座位。还没等他走到我们的跟前,阿尤布就站起来了。我们也赶忙站起来。阿尤布给我们作了介绍,原来他就是亨德拉。
亨德拉虽然有一小撮胡须,看上去年龄最多是四十上下。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便服,洋溢着谦虚的微笑。他不爱说话,只告诉我们一九五三年他访问过中国,便默默地坐在一旁陪我们吃饭。他的友谊不是通过语言来表达,而是通过他的目光和微笑。
吃完了饭,亨德拉陪我们到住的地方。这个地方在万隆郊区的一个小农村里。人民文协常委扩大会议就在这里开会。到达这里时,已是夜深十点多钟了。亨德拉默默地帮助我们把行李搬进屋里,怕车子里还掉了什么东西,一遍又一遍地检查。他一样样安排好我们休息,又叮嘱了房主人几句什么话,看看再没有什么好做了,才跟我们告别。
第二天我们参观了亨德拉创办的
“歌唱学校”和“艺术中心”。在“歌唱学校”里,我们看到了许多来自印度尼西亚全国各地农村的姑娘。人民文协非常注意农村工作,艾地同志在人民文协第四届常委扩大会议上,一再指出文学艺术要面向农村。不难想像,这些姑娘将来回到农村里,不但会像布谷鸟一样在橡胶园内、椰树林中、芭蕉丛里尽情地为农民歌唱,而且将会通过她们的歌声催促广大农民开始革命的春耕。
“艺术中心”即一种艺术俱乐部。名字叫“有力的武器”。这是爱好美术、音乐、舞蹈、歌唱、拳术的儿童和青年展开艺术活动的地方。亨德拉带我们参观时,许多儿童正在学习舞蹈。一个老师在舞台上跳,许多儿童随着音乐的节拍在舞台下面学,学得那么专心。这一片像星星似的小眼睛里都闪耀着追求艺术的光芒。亨德拉全神贯注地站在旁边看着,看得那么入神,仿佛他是客人第一次来参观似的。如果你了解一个园丁怎样对自己培养出来的花朵百看不厌,你就会了解亨德拉现在的心情了。
在这个“艺术中心”,一天晚上我们还观赏了一次盛大的演出。那是一次庆祝印度尼西亚人民文协常委扩大会议和文化学院成立的晚会,也是欢迎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晚会。
会场里坐满了人。会场外站满了人。有的人还站在凳子上,像一座座人山。亨德拉和他的妻子坐在一块,他的小女孩坐在他的膝头上。小女孩只有三四岁,长得像一朵小玫瑰花儿。亨德拉爱玫瑰花,画画爱用玫瑰红,听说他有一个女儿就叫玫瑰。亨德拉的爱人现在也正穿着玫瑰红的沙龙,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睫毛长长的。桑达尼告诉我,这一双大眼睛常常是亨德拉创作的模特儿。
晚会开始了,亨德拉站到了麦克风前,发出了宏亮的声音:“兄弟们,同志们,我们热烈地欢迎来自坚决反对帝国主义的伟大的人民中国的作家代表团,……”他的声音是那么宏亮,那么有力,那么充满着感情,要不是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发自一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朋友。如果说亨德拉日常的温柔敦厚是艺术家的一种品质,那末,现在在这里提到帝国主义时的那种横眉怒眼,斗志昂扬,却不能不说是革命战士的一种本性了。“美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头号敌人!”会场内外虽然密密麻麻地坐满、站满了人,却一点杂声也没有,只有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在这人的山谷里萦回。人们的思潮随着这个声浪在起伏。亨德拉的奔腾的感情和战斗的语言,控制了整个会场。
在人民文协常委扩大会议上,我还听过亨德拉的一次精彩演说。那次演说,又是一种风格:语言生动形象,充满着风趣和幽默。时而引起人们的哄堂大笑,时而使人爆发出暴风雨的掌声。当主席请他发言时,他站起来搓了搓手,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就滔滔地说开了。他先从人民文协万隆分会的工作说起。他说这两年来在工作实践中他们找到了一把钥匙,那就是到农村去。由于面向农村,这里的文化活动的确展开了,工作受到了农民的热烈欢迎和支持。他问:“文艺工作者到农村去携带什么武器?带枪,只能打着人们的躯体;带笔,却能击中人们的灵魂!”他的演说不断地赢得掌声。
现在,晚会上一阵暴风雨的掌声把亨德拉送回到了座位。音乐立刻演奏起来,游艺节目开始了。歌唱,音乐,舞蹈,拳术在交替表演。当轮到伊玛斯的古典面具舞时,会场沸腾起来了。伊玛斯方七岁,可是去年在赫尔辛基世界青年联欢节上,竟获得金质奖章。一次,艾地同志接见代表团时,曾谈到她,说她的艺术是印度尼西亚人民的财富。这晚舞蹈的内容是描写一个少女怀念出征的爱人,想到爱人正在战场上英勇战斗,便情不自禁地模拟起他的英姿。不管是少女的娇羞答答,或是将军的威风凛凛,伊玛斯都演得维妙维肖,使人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演的。会场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亨德拉也拿着小玫瑰的两只小手拚命鼓着。当伊玛斯最后一次谢了幕,亨德拉把小玫瑰放在爱人的怀里,冲到舞台后面,把伊玛斯抱到我们跟前。一种崇高的爱浮现在亨德拉慈祥的脸孔上。我们感动得立刻站起,热烈地把伊玛斯抱过来。
我们离开万隆的前一天,专诚到亨德拉的家里拜访。陪我们一块去的,有印度尼西亚人民文协的书记萨曼贾亚。
亨德拉住在一幢两层楼的小洋房里。房子简朴精致,充满着艺术气氛。客厅是日本式的,没有桌椅,只有一张洁净的地毯,人们就坐在地毯上。客厅的南面开了一扇大窗子,有半边墙壁那么大。窗外一池春水,布置得像湖泊,像海湾。有假山假礁,风帆渔舟;各种热带的花草树木,丛生水边。几只大贝壳点缀在假礁上,使人更容易想到海,想到这个美丽的千岛之国。也许是欢迎客人来访吧,窗外树上的一些羽毛绚丽的热带小鸟,起劲地唱着,唱得人忘记是在这里作客,仿佛是在海边的树林里纳凉。客厅右侧的房子,传来了吉他和提琴声。楼上传来了歌舞声。想必是住在亨德拉家里的青年艺术家在练习音乐和歌舞。他的家果然成了又一个“艺术中心”。室内四壁满挂着艺术品。有一排排木偶,一串串戏剧面具。此外全是亨德拉的画,大部分是没有完成的作品。
亨德拉从画室里走出来了。他右手抱着小玫瑰,看见了我们,急忙趋上前,他把小玫瑰交给妻子,然后陪我们坐下。他端端正正地屈膝坐在地毯上,两手放在两膝中。他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听我们说,胡须上始终飘着那点儿微笑。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友谊的激流正在他的心海上暗暗地漩湍着。严文井同志代表全团把一幅徐悲鸿的画送给他,他双手接过来,喜欢得把画高高举在头顶上,做了个诚挚的感谢表情。我们把徐悲鸿的画打开,上面有几只戏水的白鹅,亨德拉惊喜地喊他爱人:“来,快来看画!”从这句简短的话里,可以看出他对徐悲鸿的画是多么喜爱。
欣赏了徐悲鸿的画,亨德拉从书架里拿出一个残旧的书夹。我发现这个书夹是中国的,也许是十年前他访问中国时的纪念物。原来在这个友谊的夹子里,满装着他的劳动硕果。这是一些他的绘画,雕塑的照片。他的著名石雕苏第尔曼将军像,我们没有机会看见,但却在这里看到这座杰作的照片。照片虽然只有四寸大,一个反抗帝国主义的英雄形象却像巨人似的矗立在我们面前。一股凛然之气从苏第尔曼将军的两颗眼睛里,两道浓眉上,直射出来,仿佛无数敌人都在他的眼前倒下了。
我们欣赏了亨德拉的大量作品,黄昏已经悄悄地来到了窗前。我们快要告辞了,他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说:“这是我送给中国兄弟的一点礼物。”原来是他写的一首反对帝国主义的诗。这时萨曼贾亚才告诉我们,亨德拉还是一位诗人。在这首诗里,他指出帝国主义是纸老虎,诗的最后一句是:
你们最后的葬歌,
是我们最好的音乐。
对于革命者,还有什么礼物比这首诗更贵重的呢。是的,我们深深地被这份礼物感动了。我们说,一定有一天我们会听到这支最好的音乐。我们紧握着这位艺术家,诗人,战士,我们的兄弟的手,接受了他的礼物,然后跟他和他的妻子,还有小玫瑰告别。当我们的汽车已经离开了这幢精致的小洋房很远很远,我还朦胧地看见一个人像座雕塑似的站在小洋房的门前,微弯着躯体,左边站着他的妻子,右手抱着一个小女孩,在一小撮胡须上荡漾着朴素、诚恳、谦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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