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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飞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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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9-10
第6版()
专栏:

歌声飞扬
汪承栋
“下一个节目,卓玛代表的独唱。”
舞台上传来了报幕员清脆的报幕声。我斜靠在池座的椅子上,等候欣赏今晚由专业歌舞团和参加“三八红旗手”会议的妇女代表联合举办的音乐会。
歌声轻盈地绕着大厅飘起来了。像金色的驼绒一样柔软,像深春的微风一样温馨,像露珠一样圆润,像夏雨洗刷过的草原一样清新……
百灵鸟歌唱春天,
金翅鸟歌唱草原,
我歌唱光辉的共产党,
它是藏民幸福的源泉。
听着,听着,这支歌竟是那么熟悉,我不禁举目向舞台上看望。呵?是她?我揉揉眼再仔细地望去,嗯,就是她!她壮实丰满而适中的身躯,丰腴的面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粗长的辫子,都和从前一样。就是那昂扬振奋的神态,仍然渗透着一种男性特有的刚健气质。
“喂,坐下!”随着后排传来的一声不客气的低呼,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我顺从地坐下,陷进深深的回忆中,任台上什么歌声乐曲也听不见了,我的全部身心仿佛又走回四年前那些紧张战斗着的日日夜夜……
四年前,我们七人组成的民主改革工作组,来到西藏叛匪刚溃退不久的克拉村。克拉村在偏僻的峡谷里,村前有一条急湍的小溪,村后是崇山雪岭,山间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穿过森林有一条山路,路虽不太平坦,却是拉萨通往山南一带的近路。过去噶厦(原西藏地方反动政府)和山南有事联系,也取道这里的。
一天夜晚,我们七人围坐在一盏黯淡的酥油灯下,研究克拉村一个非常突出的现象:群众听说工作组来领导农奴翻身,废除繁重的“乌拉”差役,建立人民自己的政权,还要分配土地等等,都很高兴。但和我们交谈时,总显得十分侷促;流露在脸上的淡淡的隐忧,是什么样的笑容也掩盖不住的。原因何在?关键问题在哪里?
时过夜半,我们不疲倦地摆情况,议论着每个细节。深夜的山村格外寂静,只有五月的阵阵微风钻进屋外的柳林,拨弄出沙沙的和谐的响声。突然,小门轻轻地响了两下,我们机警地马上闪开,掏出枪贴墙站定。接着门又响了两下,有人在叩门。组长压低嗓门问:
“谁?”没有回答。我持枪走上前,拉开门拴,一个中等个儿的青年藏民匆匆走进屋来。
“我来给你们报信,”他不等我们问,急促地说:“山背后的崖洞里藏着叛匪,我打柴时亲眼看见的。”
“有多少人?离这儿几里地?”
“旺堆只带着三四个人。几里地我不知道,得翻两座山。”
我们互相满意地看看,这人的话正符合我们刚才一致的推测:此地平叛不久,山大林密,一定有散匪暗藏,威胁着群众和我们接近。
“真的,是真的。我愿给你们带路。”他激动地右手紧握着拳头,说一句挥动一下。
“我们相信你。”组长上前紧握住他的手说。
“那好,让我带你们去杀叛匪!杀旺堆!”随着两个语气很重的杀字,他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是心里积压过久过重的仇恨突然迸射出来的火焰。
“你认识旺堆?”我插嘴问一句。
“旺堆是噶厦的‘阿中’(一种给官家和贵族传送公文的官),我是噶厦的农奴。他害死我阿爸,逼得我……唉,不说这些,赶紧走吧。”
“可是,你?……”我和同志们听他清脆的细尖的声音,像女人。去深山搜索残匪,说不定会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如果由一个女人带路,合适吗?我们不能不考虑到她的安危。他灵敏地觉察出这点,微笑着告诉我们,他是男人。并且转过身叫我们看看他破旧的长衫后面折起的六道绉折(女人只折两道绉折,左右各一),又指指他耳朵上有个豆粒大的圆孔(这是男人戴过大耳环的痕迹)。在这许多“证明”面前,我们也就很快地相信了。
事不宜迟,我们随即跟着他奔上后山。工作组一人一枪,他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粗大的木棍,雄赳赳走在前面。夜色朦胧,山路崎岖,走到山腰,沿着一条干涸的溪沟往上爬,再也看不见“路”的影子。他走得很快,不时停下来回头看望,等着我们。不知道走了多远,东方微明。他在一座陡峭的绝壁前面停住,指指斜刺里一个黑沉沉的山洞。
“准备战斗!”组长低声说。我们七支枪齐指向洞口,拉开距离慢步走去。洞口不大,只能容一个人弯着腰进去,洞里听不到一点声响。我们亮着手电筒猛插进去。洞并不深,但比洞口宽敞些,进去几丈远就不能通行了。
“怎么!没有?”跟在后面的青年失望地说。
几道手电筒的白光上下左右地探照,什么也不见,只有一堆柴灰,灰烬旁有一小截咖啡烟头。显然,狡猾的敌人已经转移了。
我们走出冷飕飕的崖洞,又在周围搜索,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借着愈来愈明亮的曙光,我看到带路的青年皱着眉头,咬紧嘴唇,沉思地望着起伏的群山。忽然他高高扬起木棍,愤恨地朝崖石一击,木棍“崩”一声折成两段。
我们安慰他说:迟早总会抓住敌人。他不作声,领着我们往回走。路上,我们给他讲解民主改革的政策,鼓励他起来斗争。“他们从来就不饶我,我也饶不了他们!”青年咬牙切齿地说。
以后,随着民主改革运动迅速而健康的开展,我们的这位向导便成为站在群众前面冲锋陷阵的人物。他不仅对党的政策领悟得快,还到处宣传民主改革的好处,和乡亲们一起算剥削账,算压迫账,说得大家的心像一扇一扇敞开的窗子,顿时明亮起来。
“你给工作组帮了不少的忙。”乡亲们夸奖他。
“是工作组帮我们的忙,翻身是我们自己的事。”他严肃地回答。
一天,分小组讨论克拉村农协筹委会的人选。当我向乡亲们说明为什么要成立农协筹委会,该选什么样的人当家等问题,群众哗一下嚷起来:“卓玛合适。”“就选卓玛。”“卓玛……”
“你们一个个的说吧。”我望着喧哗的会场高声喊道。可能是群众还不太习惯依次发言,还是七嘴八舌地同时发言,弄得我不知道听谁的好。
“挨着个儿说,别嚷。”向导坐在我身后,帮我维持秩序。群众慢慢静下来,一个姑娘笑着站起身说:“卓玛最好,懂得多,心像白杨树一样正直。”
“呵啧,说得对。”“选卓玛。”“卓玛……”群众又赞同地嚷着。
“哪个卓玛?”我问站着的姑娘。
“坐在你身后边的卓玛。”姑娘手一指。我回过头看看——没有呀?
“就是那个穿男人衣裳的。”原来姑娘是指向导。
“他不是多吉吗?”在搜捕残匪回来的路上他亲口告诉我们的,他名叫多吉。
“她叫卓玛,也叫多吉。她可以当主任,也可以当妇女委员呀。”大概我那被弄懵了的表情很逗人发笑,全场的人都哄笑开来。
我望望卓玛,他难为情地低下头,抿着嘴唇微笑,双手不自然地搓捻辫子,那脉脉含羞的神情使我越看越像个女的。
“你是怎么搞的?你到底是……”我迷惘地问。
“我是女的。”她仰起脸,收敛了笑容:“晚上没事我再告诉你。”
当晚,狂风呼啸,冰雹敲打着屋顶。卓玛和我对面坐着,诉说她女扮男装的痛苦经历。山村的五月之夜异常寒冷,但使我觉得颤栗的,是黑暗野蛮的农奴制度下吃人的法规和血腥的气息……
卓玛八岁那年,过早地跨进农奴生活的门槛,和阿爸一起支差役,名目繁多的差役中有这样一种:当拉萨来的“阿中”和山南来的“阿中”,在克拉村交换公文时,她家要给“阿中”作饭,烧茶,买酒和搬运马上的东西。马背上照例有一个珍贵而又神秘的小木箱,据说箱子里装着雪白的酥油,是专给拉萨一个地位很高的大活佛吃的。女人不但不许搬动这箱子,连摸一下都不行。自然这差事落在阿爸身上了。
有一次,肥头粗腰的旺堆“阿中”从拉萨来到村上。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身穿着臃肿的黄袍大褂,几次想跳下马而没有跳成。他望望前来搬东西的阿爸,命令阿爸趴在地上,作他下马的垫脚石。周围的兵丁哈哈大笑,旺堆也得意地狂笑起来。这侮辱使阿爸实在忍受不住,他反抗了!起先,他顺从地趴在地上,等旺堆双脚踩上他背脊还没站稳,猛不防一抬身拔腿就跑,把旺堆摔出老远。可是阿爸没跑多远就被兵丁抓住。旺堆狠狠地亲手把他绑在马尾上,抽出锋利的短刀插进马的屁股,因疼痛而狂奔的马拖着阿爸乱跑,卓玛跟在后面边喊边哭:“阿爸,阿爸!”沿着山崖乱石间的血迹追了一阵,她发现被拖掉了的阿爸的头盖骨,她晕倒了。
阿爸的死并不能免除这种差役,可是家里只剩下卓玛和祖母,怎么办?请别的男人代支差役吗?自己穷得一个铜板也没有。逃吗?哪里有农奴立足之地。她冒着生命危险,女扮男装,穿上男人衣服,戴上大耳环,把名字也改成男人的名字多吉。为了锻炼一种男性的气质,她和男孩子一块玩,跟他们摔跤、跳男人的舞步,干男人的重活,克拉村的穷乡亲们都帮她保守秘密。所以连旺堆在内的“阿中”们全被她瞒过了。她把那所谓女人不能摸的“神物”搬上搬下……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仇恨旺堆了吧。”卓玛从遥远的往事中慢慢回过来:“那天要是见到旺堆,不在他身上戳十个窟窿我决不放手!”
“可今天,”我说:“时代变了,你可以自由地穿女装,恢复你本来面目。”
“那得慢慢来,一下子穿女衣倒觉得不方便。”但不久卓玛就习惯了女装。田头上,山路边,经常看到她健美的身影,她实心实意地欢快地工作着。
一天傍晚,暮霭笼罩着深幽的山谷。卓玛从附近一个自然村归来,突然从路边崖隙缝里跳出两个人,还没容她看清楚,一条毛巾蒙住她的眼睛,嘴里也被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两人挟着她跑一会,走一会,站住了,解下她眼上的毛巾,取出她嘴里的棉团。卓玛定睛一看,这第一眼就使她血沸千度,怒火烧心。险峻的石林里坐着几个叛匪,中间那个正是旺堆。旺堆也惊讶地认出她来,骂道:“原来你是个女魔?你搬动神圣的木箱触犯了佛爷,才给我们民族带来不吉祥,你知罪吗?”
“哈哈!”卓玛反而高兴:“我们民族吉祥得很,翻身了!”
“你!”旺堆气得脸色发青:“快说,村里哪些是搞改革的积极分子?”
“你能数完满天星吗,老爷?”卓玛嘲讽地反问。
“妈的!我看你就是!”旺堆气呼呼地站起来。
“你蠢了一辈子,这句话算说对了!”卓玛冷笑。
“老子杀你!”旺堆疯狂地号叫。
“哼!疯狗临死前也是乱叫的。”卓玛不动声色。
旺堆一挥手,两个叛匪绑住卓玛,把她拖到一堆干柴上。旺堆随后提着一小桶汽油,故意往卓玛面前使劲一放,“叭叭”地打两下打火机,杀气腾腾地问:“眼前的事很清楚,到底说不说?!”
卓玛昂起头,挺起胸膛,平静地说:“我用歌声回答你!”幽静而深邃的峡谷中,蓦然飘扬起洪亮的歌声:
百灵鸟歌唱春天,
金翅鸟歌唱草原,
我歌唱光辉的共产党,
它是藏民幸福的源泉。
歌声把我们引进了石林深处,我们发觉卓玛失踪后,正带领民兵们在搜山哩……
“哗啦啦”的掌声把我从沉思默想中惊醒,四周的观众都站起来,原来整个晚会已告结束,演员们在台上齐向观众谢幕。我看见卓玛手里拿着一束鲜花,高高举起向观众挥舞。她胸前挂着两枚奖章和出席“三八红旗手”会议的红色布条的代表证。在喧腾的观众群中她没法看到我,我也没法挤到前面去,我想干脆明天到代表宿舍去访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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