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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流向千万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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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09-21
第6版()
专栏:

清泉流向千万家
姜德明 文
  苗地 画
一位熟悉燕京地方掌故的
“老北京”,和我谈起北京的今昔变化。这位老先生真不愧是
“老北京”,天上地下,东西南北,不论谈什么,听来都是津津有味。忽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冲我说:“您瞧,就说这北京的水吧,要谈起来也够您听老半天的了。老年间,您若到我家来串门儿,我一给您送上茶来,您舌头一沾水皮儿就得说:您家的水甜,好喝!
究其实水甜不甜还在两可,这是老北京的风俗,是一种礼貌、客情儿!”
我听他谈后,还有点不甚了然,便顺口追问,这才引出了他讲的一段“老北京”吃水的故事。
古城苦井多
“提起这北京人吃水的难处,如今晚儿的年轻人听了也算是条新闻了。倒退四五十年,就拿我小时候来说吧,吃的自然是井水,一般人家得准备下三种盛水的家伙。第一种是小罈子,专盛甜水,客人来了喝茶用的,要不怎么到人家作客,主人送上茶来您总得客气一番呢。第二种是较大一点的罐子,专盛半甜半苦的二性子水,是为自家日常饮用的。第三种便是大缸了,专盛苦水,用它洗衣服什么的。碰上贫穷户,往哪儿去弄这么多罈儿罐儿的,再说也买不起甜水呵,那就只好尽吃苦水了。
一九○八年北京开始修自来水,是中国资本家集股干的,特地由天津请来的德国工程师。一九一○年正式供水。但是,这码事跟穷人不沾边儿,除了东交民巷的外国人,前门外的大商户,东单附近的大宅门可以吃自来水,一般人照常跟苦水井作伴儿。
至于清宫皇家的饮水就更特别了,他们一向是吃西山的泉水,属宫内专用,老百姓若在泉水里洗手洗衣服什么的算犯禁,碰上了有砍头的危险。那时候宫里的水车一天价出城进城,每天一大早刚开西直门,头一个进来的就是宫里的水车。四个老大的木桶,一条绣龙的黄铺盖,谁敢不让路!说来也可笑,北京有了自来水,宫里的人也不吃,说这玩艺儿性子不平和,是洋玩艺儿。
穷人吃苦水不说,还要受井主的剥削,这些井主被人称作‘水阀’,外号有的叫‘水霸王’、‘水龙王’等等,势力大的手里把持的井不下几十个。您瞧现在北京的地名了吗,有好多就是从这儿来的,像二眼井,姚家井,罗家井,苦水井,大、小甜水井等都是。当年王府井大街上的大甜水井的‘水龙王’,一天能进一个大银元宝。到一九四九年解放以前,北京人吃水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落后状况。”
真是的,什么人每天能离得开水呢,可是谁又一下子说得上北京人吃水的沧桑和自来水的身世呢?这位“老北京”的一段谈话引起了记者的兴趣,很想打听一下那些苦水井如今都到哪儿去了!
隔一日,记者来到北京市自来水公司寻找线索,见到一位老业务员。当他知道我的要求之后,便说:“如今找苦水井可难了。”当年他是个串街查水表收水费的,干了三十来年。谁能吃上自来水?
“您把我刚才对您说的数字可记下来了?现在北京的住户安自来水不算回事。就拿崇文门外的草厂一条到十条来说吧,当年我们查那儿的水表,从从容容地一天也就够了,现在还是那十条胡同,不查个四五天就完不成任务。
干我们这一行的,在旧社会常受气。您想,那年月装得起自来水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进这些人家的大门我是真发怵。公馆门前有电铃咱不能按,说这电铃不是给我们这号人用的,怕惊动了主家。有的人家根本不让我们走正门,得绕到后门厨房里去等着。到了东单一带外国人的公馆那规矩更邪乎啦,进门得摘帽子,主家若是正在看报不能去查表,主家下棋不能查表,主家正弹钢琴不能查表……那一年我到新开路日本人开的舞厅‘思君院’去收水费,跑了好几趟要不出钱来,公司逼得紧,只好硬着头皮往柜房里闯,结果惹恼了日本人,说我不懂规矩,提起啤酒瓶子就照我扔过来了。接着让人把后门关上揍我……您说,我是犯了法怎的?
那年月,自来水公司的管道是通向这些有钱有势人家的!
您知道,北京这地方缺水源,过去都是靠着北京东北角孙河的水,是地面水。刚解放,我们就进一步解决水源的问题,挖地下井,取地下水。这地下井一般都是几十米到一百多米深,工程可大了。咱北京不像天津,没有什么河呵,除了小部分山泉水,全靠地下井了。如今咱北京城的地下自来水的管道,就像蜘蛛网似的,织满了城,破例地通向了普通劳动人民的家里。
解放初期公司派我们好些个老业务员到劳动人民居住区开展安装自来水的工作,尽跟穷哥儿们打交道了,这才慢慢领会了自来水为劳动人民服务的道理。不过刚解放,‘水阀’们阴魂不散,哪怕我们公司免费出材料,出劳动力,当时有些人还有顾虑,怕安上了自来水‘水阀’不依,找麻烦。经过不少斗争,才把那股邪气给镇住。您以为穷人吃自来水是那么简单的事?这里面的斗争可复杂啦!”
解放前,北京城吃自来水的居民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现在全城差不多都吃自来水,大多数劳动人民的家里都安装了自来水。郊区和有些比较偏僻背静的地方也都设立了公用自来水站,一共是两千来处。
解放前北京市自来水厂仅有一座,每天供水量很少;而如今,每天供水量增长二十多倍;水厂不是一个,是九个!而且还正在修建一座,待完工之后,北京市就有十座自来水厂了!
我和老业务员说,可否介绍我到一个水站去瞧瞧?让我跟吃水的人们直接聊聊?他沉思片刻便用笔给我写下了一个地址,我感谢地接过了他写的那张小纸条。龙须沟的水呀……
记者按条索迹,在劳动人民居住区的天桥龙须沟,找到一位解放初期曾经管理过公用自来水站的龙须沟人。我见此人手臂动作欠灵,说话咬字不清,便先问他怎么的了,没想到从这儿却也勾出他的一段并非跟水无关的往事……
“您别瞧我现在说话不清,腿脚不利落,可是我三十来岁的时候,身体棒,会武术,留着一头麻黑的头发,穿的是灰大褂,双脸鞋,干净利索。这都是国民党害得我成了这个样子!
我自幼拜师学弹弦子,在天桥一带卖艺。敌伪时期日本人把我抓到东北当劳工,后来总算偷着跑回来了。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天天征兵,我白天上园子,夜里不敢在家里睡觉,就往天坛的荒草地里躲,在那儿过宿。日子长了还有不受病的?有一天夜里受凉,醒来就爬不动了。好容易站起来,心里跳得发慌,腿脚也不听使唤了。一个人硬爬到附近的小酒铺,喝了两口酒算定了定心。您瞧我现在这毛病了吗,就是那时候种下的根。当时只歇了两天就上园子奔饭去啦!
咱天桥一带在解放前的黑暗,您恐怕也有个耳闻,我一个弹弦子的也是尽受欺侮。就说我住的金鱼池穆家井吧,这儿就有个‘水霸王’,人称穆二皇上。我们每天吃的水就是他穆二皇上把持的穆家井里的水。穆家井的水又苦又贵,你还是非吃他的不可,若上别处去打水,穆二皇上的老婆穆二娘娘就堵着你的门口骂大街,谁敢惹呀!
这苦水井里的水,可说是又苦又咸又浑又脏,您想哪,这水源都是金鱼池臭沟里的水,还清亮得了?一打水常常捞上来死猫死狗;一下雨,臭沟里的水就往井口里灌。干瞪眼,还得照样吃它。这能不得病吗?要不怎么咱们这一带的人过去闹肠胃病、发疟疾的特别多呢?
解放了,我参加了街道工作。心里乐和,整天价弹拉吹唱,给街坊们尽义务。可恨当年我在天坛所得的病根,由于长期未能治疗,这时又犯了。您知道这种中风病不是一天可以治好的,我就在政府帮助下慢慢治病。街坊和孩子们见我走路不灵,说话成了个大舌头,便喊我‘傻大爷’。虽说大伙这么叫我,可我从来没恼过,因为这说明我人缘好,街坊们这样叫我是团结我呢。
过了不久,就听说政府要在这穆家井给咱穷人免费设个公用自来水站,街坊们当然高兴,可有不高兴的,就是穆二皇上两口子。起初他们还不甘心,白天自来水公司给安,他们夜里就偷着破坏,可到底是解放了,不是他们横行的日子了,穆家井终于给封死了,自来水是装定了。到如今,您别瞧这穆家井虽然用的还是老地名儿,可连个井的影子也没处找了。您不信就请来瞧瞧,自来水进家的不算,光公用自来水站倒有三座了。
水站刚一修好,街坊们一看我的腿脚干别的也不行,就推举我出来当管理员,看管好这个翻身水站。大家伙给我面子,我说什么也得拾,就满口应下来了。每逢来了打水的,我把那水龙头一开,水就哗哗地往外流,就别提那自来水多清亮了,一股股地闪光透明,连溅出来的水沫子都像珠子,让人看了多凉森,多痛快呀!
咱龙须沟的人多少辈子也没吃上过甜水。老人们说,那年月咱吃不上白米饭,若吃的话,用穆二皇上的苦水一蒸,保准变成了黄米饭!还有老嫂子们开玩笑地说,哟,你看如今晚儿的小姑娘们,个个发变得多水灵,多白净,别是吃自来水吃的吧!咱们当初算没福,吃苦水吃的,连脸子都变莠啦!有时我碰上了,也就跟她们顺口搭音地说笑话,您就别卖后悔药了,到淋浴站勤洗洗澡,讲讲卫生,让自来水一冲,您也就变得水灵啦!
再说这打水的人也都一律平等呵,我们这里,派出所所长是最大的干部了,他来挑水,也从来是按数留钱,公事公办,这共产党办事怎么能不让人信服呢。
我看管自来水站一晃就是几年,直到腿脚好起来了,政府这才又介绍我参加了正式工作。龙须沟的人哪个不记得过去吃苦水的日子,哪个不知道自来水是谁给安上的!我跟您说的这龙须沟人吃水的变化,也就像我当年弹弦子似的,只不过是咱解放后成本大套书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辞别这位龙须沟人,穿大街走小巷,看见数不清的公用自来水站。往日过街,未尝没见过,今日看了分外感到亲切。清泉甜水,沁人心脾,却没想到苦尽甘来,这中间也自有它很不平凡的经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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