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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的故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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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10-16
第5版()
专栏:

表的故事
北京市电车公司有轨厂司机 陈国霖
两年前,我大女儿高中毕业后在中学里当少先队的辅导员了。我们一家人合计着,想给她买只手表。买表的那天,我亲自到店里仔仔细细挑了只一百多块钱的,还配了条不锈钢的表带。
回到家,我手托着这只闪光发亮的新表,真是越看越爱,越爱心里想得越多。我把大女儿叫过来,告诉她说:“孩子,你刚参加工作,家里就能有富裕钱给你买只表了,你要动心细想想,自己享的是什么样福!戴上这只表,你千万别忘了,二十多年前,你爸爸像你现在这么大那阵,可是烧香算计钟点的!”接着,我又讲起那时候半夜上班受的罪来了。
二十多年前,我在电车上卖票。那年头的电车工人,不论家住多远,上下班都得凭着两条腿走。我家住西单辟才胡同,电车厂在崇文门外法华寺。清早四点上班,我夜里两点就得往那儿走。这十几里地,紧走快赶也得两个钟头。走着走着,什么时候闻着龙须沟的臭味,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摸黑走夜路,你脚底下还得多留神,一个不小心,就许让满街的“倒卧”绊个跟斗。“倒卧”是什么?现在的青年人,大概都没见过。那多半是些失业要饭的人。一个个身上披块破麻包片子,肚子里多日没食,实在耗到一丁点热气都没有了,走着走着,一歪,倒在街上就算完了。解放以前,每到数九寒天,北京城里哪天都得往外拉这种尸首。摸黑走路让它绊个跟斗,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夜里走这两个钟头倒还好说,最受罪的是家里没有钟,不知道准确的时候。
每天晚上,我躺下睡觉,我老爹就得坐在旁边守着。一会儿出去看看星星,一会儿出去听听动静。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再把我叫起来。看星星,听动静,哪有准儿呢!碰上阴天下雨,就更难估算了。所以我常常不是起晚了,就是走早了。
要知道,在那种年头,你到厂晚了,就得多挨几天饿。你到厂早了吧,又得多受不少罪。
到厂晚了,为什么就得多挨几天饿呢?在旧社会,我们这些卖票的和开车的,虽说都有职业,其实全是“在业游民”。按照当时厂里的规矩,你上车干一天,月底才发给你这一天的工钱,要是你今天来晚了几步,派车员喊你没应声,那今天就算没有你那五毛四了。这还不说,明天等着瞧吧,门口准贴出来了“红字点名——一九五”!
“一九五”就是我陈国霖。那时候开车的和卖票的,在电车公司都不配有姓名,一概论多少号。你在车上干多少年,也没人称呼你的尊姓大名,什么时候都是叫你“一九五”、“一九六”一群号码!
什么叫“红字点名”呢?那就是停你的班了。往后,每天清早四点,你得照旧赶来点名,在厂门口候着。哪天用着替班的,哪天你才能上车。要是一连老停班,那就离着开除不远了。开除,那又离着“倒卧”不远了。听到“倒卧”这两字,当时的电车工人谁能不胆战心惊!
那么,到厂早了,又怎么多受罪呢?这我先得说说那时候我下班以后还要干什么。每天我卖完十二、三个小时票,回到家就是掌灯时分了。连累带饿,人已然乏得像滩泥,一心盼着到家能有口稀粥喝。可是进门一看,一家老少还都没法儿动烟火呢。唉!只好转身出去租辆破洋车,豁出命来再干。拉完晚车回来,少说也有十点了。我半夜两点又得往外走,脑袋统共才能跟枕头靠上多大工夫呀!驴马干完一天活儿,还有个上槽的时候呢!我老爹真恨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实在舍不得早点叫我起来。
再说,早到厂子,也有早到的苦。
别管刮多大风,下多大雨,你得抱着票兜子在厂门外蹲着。为什么不进屋避一避呢?厂里房子倒有的是,就是不准开车的和卖票的进门。谁把咱们当人看了!
夏天在厂外蹲着,蚊子咬,臭味熏,还都好忍,一到冬天可就要命了。有时候,刮风下雪我老爹没有估摸准时候,老早把我叫了起来。我走到厂子门口一打听,才一点多钟,唉!冻着吧。我浑身都穿的什么?上身是我家里的用她一条大裤衩拼凑起来的小棉袄。应名是棉袄,其实短得盖不着肚子,糟得挂不住补钉。在车上一挤掉一块,风一吹满街跑棉花团子。下身呢?只有条破单裤;脚底下趿拉两只烂鞋片子。十冬腊月后半夜的“刀子”风,刮得人透心寒,我觉着自己的脑浆子好像都冻成冰块了。一蹲几个钟头,也就是仗着我那阵二十多岁,多少还有点火力,万幸没倒卧在那儿。
要能知道准钟点,不是也省得晚走着急、早走受罪了吗?
我老爹疼儿心切,老琢磨这事,到底让苦日子给挤出一个穷办法来:烧香算计钟点。他买了些大根的香,事先计算好,点多长是一个钟头,用尺子比着,在香上一节节地划上墨笔道。每天晚上我睡下,我老爹就烧起香来,不错眼珠地守着,点完一根赶快再续上一根。点到第几根的哪条墨笔道上,算是到钟点了,再把我叫起来。
其实,看天也罢,烧香也罢,真正夜夜当钟用的,还是我老爹。可怜他老人家,十几年没睡过一宿整觉。夏天,困得他滴里搭拉像串蒜辫子,自个赶快站起来活动活动,也不敢闭会儿眼。冬天,屋里没火,穿的薄,肚里又没食,冻得他上牙跟下牙打仗,浑身哆嗦成一个团,还得不大工夫就冒着飕飕的夜风,站在外边去看天、听动静。更难为人的是那份提心吊胆劲儿。叫早了,心疼儿子;叫晚了,一家人又要多挨饿。就是烧着香,他也不敢松心,万一阴天下雨香返潮了呢。
上岁数人,夜夜这么折腾着当钟使唤,我做儿子的看着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儿?
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许不信,就这样天天受憋,年年受罪,我们一家人谁的心里都没敢转过这种念头:“买个旧钟吧!”不单我家没钟,我们住的那个大杂院里十几家人,哪家都没钟。
那时候,亨得利钟表店也跟现在一样,在北京开着三家,从早到晚不关门。可是出来进去的,都是些坐自用洋车、小汽车,穿绸裹缎的资本家啦,官太太啦,我就没见有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往里走过。我拉洋车、蹬三轮那六七年,天天免不了打亨得利门口过,甭说进去买了,都没打算过隔大玻璃往里瞧一眼。你想想,老的老,小的小,还都空着肚子眼巴巴盼我早点回去呢,我哪儿有那份闲精神!
这是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揪心日子呀!
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日子,咱们应当一丝一纹地刻在心坎上头!活到一百岁,享着天大的福,也不能够把它磨掉!
我常想:一个人的心坎上,要老刻着这种纹路,就好像心里头多了杆金秤,添了面银镜子。好些事,就都容易掂量出轻重,分清青红皂白了。只要你能掂量出轻重,分清青红皂白来,心里头明明白白的,吃什么,穿什么,都能得益。可你心里头要是不明不白的,穿的好,吃的好,倒许得不着益。
还拿我们家头两年买的那只表来说吧!你要是就从眼前浮皮表面这么一看,自个凭本事挣的钱,存起来买只表,那是应该应份的!再说,如今我们那个杂院里,家家都有钟表,我家的小柜上也早摆着两只小闹钟了,有富裕钱多添只表也算不了什么!你要是再站在大街上比比,南来北往的干部呀、工人呀、教师呀,戴表的人多着呢。人家不但戴表,还穿着毛料衣裳、骑着自行车哪。你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想,今天戴上这只表,明天就许惦着做套毛料衣裳,后天也许又一心打算置辆自行车了。全都置备齐了,你再上街一比,人家有你没有的东西更多了。得!慢慢的,你那心里就会严丝合缝地塞满了这些东西,成天为它奔了!
可是你要是心里头有那杆金秤,多一面银镜子,同是这只表,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从这只小表,你就能照出自个那小家和咱们整个国家这十几年的天大变化来!照出社会主义的洪福来!
要随时这么动心细想,日后,工作的时候,你准知道应该使出什么样的劲头儿来。就是拿着自个的劳动所得,你也准知道该怎么用了,决意不会随手乱扬。哪怕你后来再有富裕钱,多添置些什么东西,它也不会塞住你的心。
样样这么量,事事这么照,慢慢的,你就会越来越爱社会主义!越来越一心扑在社会主义上!
(原载北京日报 本报作了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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