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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箩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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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3-11-20
第6版()
专栏:

号箩字
祁莲
我们家乡有一个习惯,谁家新添置了一双谷箩,总得请人写上几个字,表示自己对庄稼、年景的希望。
对有钱人家来说,要添置一双两双谷箩,不是什么难事,但对贫苦农民讲,尽管一双谷箩不过几十斤谷钱,十年八年却难得添一双。所以他们对谷箩上写字,也就更加讲究。
记得解放前有一年暑假,我从县城回到乡下。这时早稻收罢不久,左邻右舍听说我回来了,都端着小板凳过来聊天。
“阿亭回来啦?”忽然院门外响起一个带点嘶哑的声音,随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农民走了进来,他光着上身,露出一身黝黑的肌肉,他的脸皮黑里透着菜色,眼皮也有点浮肿。他一手摇着破蒲扇,一手握着根没有烟嘴的竹烟管,抽得嗤啦嗤啦地发响。
“是阿海伯!这里坐。”我赶紧站起身招呼,随手让给他一张小板凳。
“你阿海伯今年三亩早稻收了一千斤,第一等的啦!”爹笑着对我说。
“阿亭,我打算明早上集买双谷箩,你今黑夜躺床上仔细想想,给号几个箩字,好吗?”阿海伯快活地笑道,迟滞的眼神里闪着一点亮光。
“啊,阿海伯买谷箩了!”一听说阿海伯要买谷箩,院子里的人都羡慕地惊叹起来。阿海伯只是“嘿嘿嘿”憨笑。
这天晚上,我好一阵没睡着。阿海伯的身世我是知道的,一家五口租种了地主四亩多地,一年收成,光地租就要交一半,每年总要缺一两个月口粮,靠他农闲给人家打短工弥补,今年碰上了这样好收成,哪有个不高兴的?得给他好好写上两句吉庆话。我想呀想呀,最后决定给他写这样两句:“人定胜天,五谷丰登。”
第二天傍午时候,才见阿海伯满脸喜气地挑着两只新谷箩回来,等不及回家吃晌午饭,就径直把谷箩挑进了我的家,高兴地喊:“阿亭,箩字想好了么?我从上街头一直看到下街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一对,人家要七十斤谷子,好说歹说,总算给了六十斤。”阿海伯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那微微浮肿的脸颊兴奋得泛出了红晕。
“阿亭,你说说我听,想的什么好箩字?”
我把昨晚想好的告诉了他。他歪着头想了一阵,说:“‘五谷丰登’这句好,种田人嘛就盼的这个;‘人定胜天’这句——不好,不好!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天不给你饭吃,你就是累断了腰也白搭。对,你就把这个意思写一写。”
我们争论了好一会,最后他要我写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八个大字。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又回到离别了多年的故乡。这时候正是秋收季节,极目四眺,田野上尽是一片黄灿灿的稻浪,社员们紧张地在田间收割,“蓬嚓——蓬嚓——”的打稻声和社员们的歌声笑语,在洋溢着稻香的蓝天中荡漾。好一片丰收的景象啊!
吃罢饭,忽听得院墙外有个洪钟般的声音喊道:“阿亭回来啦!”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跨了进来。啊,原来是阿海伯!他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也多了好些皱纹,但整个脸盘黑红里泛着油光,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比十多年前精神了。
“哈,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阿海伯伸出两只大巴掌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大声笑起来。“走,给我号几个箩字去!”
“怎么,又添了新箩啦?”我高兴地问。
“添啦,还添了五双呢!”阿海伯说:“到办公室去,那里笔墨都有!”
“他当了生产队保管啦!”妈见我吃惊的样子,解释道:“如今阿海伯可是当了大家啦!”
“生产队谷箩不够用啦!如今可不像从前,买双谷箩还得拣日子。——呃,对了,今年丰收可来得不简单哩,你想,早稻带大肚(孕穗)那会,遭了一场水灾,我们抗过去了,取得了早稻丰收。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三四个月,老天爷一点雨不落,可你看我们的稻子,比去年增产一成。”阿海伯笑得满脸皱纹挤成了疙瘩。
这朗朗的笑声,这大声说话的神气,难道是十多年前那个阿海伯么?我想起十多年前那次号箩字的情景,便打趣地问:“今年风不调雨不顺,老天爷有心不给饭吃,怎么也丰收啦?”
“还不是靠的公社化,人多力量大嘛!”阿海伯不加思索地说,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朗声笑道:“哈哈,你翻我的底哩,年轻人记性真不错!”接着他便比手划脚地向我描述起他们抗旱的场面来。
我们说笑着来到生产队办公室。有不少人趁着吃完饭歇息的工夫,聚集在办公室里聊天,听阿海伯说要号箩字,大家一哄而起,有的帮着搬谷箩,有的找出砚台磨墨。
“如今村里上学的人可不少了,你看,这里就有好几个,可他们只会拿钢笔,毛笔字,嘿,差得远哩,我到哪里给他们买那么大的钢笔来号箩字呀?我听说你要回来,就把箩买好等着了。”说得大伙都笑起来。
“写什么字呀?”我提着笔问。
我又记起十多年前想到的那两句,便问:“写‘人定胜天,五谷丰登’怎么样?”
“对,就这两句。”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
“‘五谷丰登’这句不错,”阿海伯歪着头想了想,“‘人定胜天’这句……”
“还是‘风调雨顺’的好!”一个社员故意跟他打趣。
“你懂什么?”阿海伯佯怒地瞪了他一眼,摸了把灰黄的胡子,说:“‘人定胜天’,一个人能战胜天么?常言说:一人盖不起天王庙,人多架得成洛阳桥。就说这几年,天灾不断,要不是集体化,能取得这样好收成?”
“那就写‘集体胜天’吧。”一个小伙子献计道。
“不,还是写‘公社胜天’。”阿海伯高兴地说。
于是,我挥起笔,一口气给头两只新谷箩号了“公社胜天,五谷丰登”八个大字。
注:我们家乡把写大字叫“号”。谷箩上的字最小也有一尺见方,所以叫“号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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