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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故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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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4-02-26
第5版()
专栏:

房子的故事
本报记者 古维进 (一)
故事发生在湖北省恩施县石灰窑公社。
这个公社接近高岭的顶峰,拔海一千八百米,常年在云雾缭绕中。深秋时节,大雪满山飞飘。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年有八九个月要烤火、穿棉衣。漫山遍野,都是适应高寒气候的绿葱葱的药材林和高大的黑嗡嗡的桦杉松林。密林深处,这里那里,露出一栋栋的灰白色的新房舍,当太阳初升,新房舍的石墙、屋瓦反射出千星万点的亮闪闪的光辉。
公社党委书记萧勃然,是一个雇工出身的庄稼汉。他个子中等,浓眉黑眼,腰宽身圆,体格非常结实,一看就知道是个劳动好手。他今年三十八岁。从一九五一年起,他当过减租减息的贫农组长、土地改革时期的积极分子,一九五三年参加共产党后,他担任过土改工作队员、副乡长、乡的党支部书记,和现在的中共红土区委委员、公社党委书记。十多年来,他当选了十余次模范工作者。……在人们的想像中,这样一个干部,他的居住条件,必定比旁人优越;至少,住在那些一栋栋的灰白色的新房舍里。
事实并不是这样!
公社化以来,随着生产的发展,社员的居住条件大大改进了:在一千零七十户的社员里,有三分之一的社员盖了新瓦房,其余的社员也把原来的房子作了修缮,只有二十多户家大口阔的贫雇农社员,还住着旧的茅草房。而萧勃然的房子,就在这些茅草房里。他的草房共有两间:一间住着全家七口,兼作厨房;一间喂猪养鸡。由于年深日久,房子已经很破旧了。
一个区委委员、公社党委书记,为什么住这样的房子呢?这要从土改时说起。
本来,土改分配斗争果实时,农会已将地主向子朴的四间瓦房分给他,可是他不要:
“我现在住的两间草房就挺好(是逃亡地主的),就算是分给我的斗争果实吧。”
“你穷了一辈子,如今又是土改的带头人(土改工作队员),应该住上瓦房了。”农会的人劝他说。
他没有同意。他想到反霸斗争时期,有的干部把最好的斗争果实分给自己,群众是不满意的。现在自己当了土改工作队员,又是共产党员,却分四间瓦房,这成什么话!
妻子张次林知道他不想要瓦房,嘟哝道:
“你真傻!大路不走走小路,瓦房不住住草房,未必草房比瓦房舒服吧?”
“谁不晓得瓦房好!可是你想想,石灰窑有几间瓦房,别人住草房,当干部的住瓦房,舒服吗?再说,现在住上草房,总比过去住地主的牛栏、睡包谷叶舒服多了。”
他们过去一起给地主当雇工,萧勃然这一说,她没有意见了。于是,他们把原来住的两间破旧的茅草房当作分配的斗争果实,而把四间瓦房让给贫农腾朴生。 (二)
群众听说萧勃然分得两间茅草房,议论开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的房子?”
“他是我们的带头人,不能住草房呀!”
大家的话越来越多,从房子问题谈到他领导土改运动的事情了:
土改开始,萧勃然是土改工作队员。他带头诉苦串联,发动了广大贫雇农和地主作斗争。地主对他恨之入骨,私下商量道:“蛇无头不行。要想不分田,首先得把这‘带头人’除掉!”于是,地主施展“美人计”腐蚀他。
第二天,萧勃然在会上揭露地主的“美人计”的阴谋,群众非常气愤,更加提高警惕和地主作斗争。……
谈到这里,大家都称赞萧勃然立场坚定,真不愧是土改的“带头人”!可是,如今“带头人”只分得两间破旧的茅草房,像什么话呢!
“我来给他想办法!”贫农萧春香说,“分配斗争果实时,我分了一个吊脚楼,是多余的,不如给了他,拆下材料,盖间半新的瓦房。”
“要得,要得!”大家赞同说。
萧春香兴冲冲地找到萧勃然谈这件事。萧勃然想了想,同意了,忽然,想起萧春香是贫农寡妇,生活困难,于是,笑笑说:
“给你四十元作房价。”
萧春香最初不同意收钱。经旁人劝说,她只好把钱收下。
一天,萧勃然去拆房子,只见这吊脚楼下面是贫农张协伍的牛栏,一拆,牛栏不能使用了。他呆呆地望着吊脚楼不出声。张协伍看出他的心思,说道:
“你拆吧!修房要紧,牛栏我想办法。”
“不!修房是小事,你没得牛栏,不能积肥,可影响生产呀!”
之后,他把房子借给一个单身汉住。因为房子不是自己的,这人光住不修。萧勃然担心房子损坏,只得以二十元的代价卖给他。
房子没有修成,萧勃然赔了二十元。一些会打算盘的人说他傻。 (三)
石灰窑乡实现公社化以后,萧勃然还是住着茅草房。一些干部、群众都感到不合适。这不仅因为他从乡的党支部书记提升为中共红土区委委员、公社党委书记,更重要的是他在工作方面作出很大成绩。解放前,石灰窑乡是非常贫困的。到了互助合作时期,群众的生活虽然得到很大的改善,还没有从根本上摘掉“穷帽子”。一九五五年,全乡还需要政府供应粮食七十五万斤,发放贷款和救济款九千多元。人们都说石灰窑乡是嘴巴伸在粮店里(吃供应粮),手伸在银行里(要贷款)。萧勃然每当听到这些话,脸孔一阵热辣辣。“什么都依靠政府吗?”“不行!”他经常这样自问自答。当一九五八年公社化的高潮到来,他领导群众发展多种经济,改变山区面貌。为了解决发展药材生产的种子问题,他带头拿出一个月的工资作种子费,带动全体党员节约开支,筹集种子资金;为了提高土豆(山区的主粮之一)产量,他到外县找土豆良种,亲自种试验田;他还改进种植玉米的耕作技术,抓肥、改良土壤,发展畜牧,植树造林。……从此,山区的面貌渐渐改变:药材生产从几十亩发展到四五百亩,粮食产量比公社化以前增长五六成,牲畜成群,林木满山。这一切,群众都了解和萧勃然的领导分不开。如今大家看见萧勃然还是住着破旧的茅草房,当然感到不合适了。
“萧书记呀!盖个新房吧,要木材,要人工,我们全力支援!”
萧勃然每到一个生产队工作,社员总是这样热情地说。而且,有的生产队还给他准备了盖房的木料。
了解他房子情况的人说:“屋顶的茅草烂成了泥巴似的,下雨就漏,还能住?”
“不要紧,漏时用坛罐接上就得了。”
“这又何苦呢!一个党委书记。……”
“对啦,晓得我是书记就好。”他截住话说,“当干部的要吃苦在前,享福在后啊!”
“吃苦要得,可不能这样吃苦呀!”
“要晓得,社里还有二十多户贫雇农和我一样的住草房哩!”
“社里一千多户,二十多户贫雇农有多少,何必跟他们比。再说,他们家大口阔,收入不多,住草房是不得已的,可是你……”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能脱离贫雇农的生活水平呀!” (四)
一九五九年初秋的一天,有个过路客人在萧勃然家歇脚,妻子张次林招呼客人喝水。客人见房子破旧,便问:“你家是……干什么的?”
客人知道这是公社党委书记住的房子,摇摇头,背起行李走了。
张次林立在门口,愣愣地望着客人的背影;仿佛受了侮辱似的,心中挺不好过。蓦地想起丈夫来了。……不错,丈夫自从当了公社党委书记,照样艰苦朴素:冬天,总是穿一件旧棉袄,夏天是补钉的蓝褂,常年穿一双水草鞋,脚冻裂了,用胶布贴上。每次到城里开会,能赶回家里吃饭决不上馆子,就是上馆子也是有贱的不吃贵的。还带头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一年做的劳动日不比一般大队干部少。……他真是干部的好榜样!可就是对房子问题的处理不大妥当:为什么老是住草房、不盖新房呢?
晚上,张次林带着怆恼的情绪给丈夫谈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萧勃然微微一笑说:
“这有什么关系呢!”
“话是这么说,总是不妥当啊!……”
萧勃然察觉妻子有盖新房的意思。他是不同意的。怎样打通她的思想呢?他坐下来,点燃一根纸烟,慢条斯理地和妻子谈家常,渐渐地谈起他过去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啊!七岁时,爹妈患伤寒病双亡,一家五口,只剩下他和五岁的妹妹三岁的弟弟,三个孤儿寄食在姨娘家里。姨娘家很穷,姨父有点吝啬,住不到一个月,姨娘含泪打发他们走:“勃然!带着弟弟妹妹去吧,菩萨保佑,长大成人。”于是,他带着弟妹给富农放牛。一次,不小心,牛吃了玉米苗,富农把他狠打一顿,赶走了。又带着弟妹砍柴、打猪草卖。一次,他们把一捆猪草卖给地主换吃的,地主只给了他们一碗饭。三个人怎么吃一碗饭?他忍饥让给生病的小弟吃,小妹饿得难受,哭了,小弟看见不忍吃,也哭了。……不久,小弟和小妹饿死了。九岁的他,就给地主当杂工,十五岁起,给地主扛长活,……张次林呢,家境也是一贫如洗,从小跟地主当婢女,以后当雇工,受尽压迫和欺侮。在那些日子里,住的什么地方啊:牛栏、猪圈、野地,玉米壳当被子。如今,住的是暖和和的草房,比过去好多少倍啊!……他声音低沉、却很有分量的说着。她呢,低垂脑袋,咬紧嘴唇,默默地沉浸在辛酸的回忆里。……
“别说了。”她忽然感到鼻子里有些酸,不觉落下两行泪珠,“不比苦,不知甜……就这样住下去吧。” (五)
一九六○年,萧勃然的房子不大好住了:在旁人的帮助下,他买下了常岩大队两间较好的空草房。这时,附近的常平大队没有办公室,干部挺焦急。他想到自己买下的房子还没搬进去,正好给大队作办公室,就自动让给了大队。帮他找房子的人急了:“好容易弄到这个房子,如今,让了出去,将来住什么!”他满不在乎的说:“我的房子是几个人的事情,不要紧,大队有几百个人,没得个办公地方,怎样工作呢!”
以后,经旁人介绍,萧勃然又买到雄伟大队的两间旧空房(半草房式的)。一九六二年,他们准备搬家。忽然听说雄伟大队要办小学,租赁了群众的房子作校舍。他心中琢磨着:“我能够把公家的房子买了,让大队办学又去租赁房子吗?不行!必须把房子退回去。”
这天,他来到雄伟大队,见了会计张竹山,提出退房子的事情。张竹山吃了一惊,踌躇半晌,说:“这房子你已经买下,还付了二十块钱税契手续费的,再说,大队办学的房子也租赁好了,不必退啦!”
“租赁房子要花钱的,何必多花公家这笔钱呢!退了吧,那二十块钱我不要了。”
晚上,干部回来,大家感动得不行。有的人说,还是耐心劝他不要退房子吧。有的人说:不好劝!他这人,百般爱护集体利益的。前些日子,他住院治疗疝气病,为了给公家省钱,每次服中药,就要求护士多煎几遍。出院时候,医生见他身体虚弱,给他开了补药。他听说这剂药值五元多,急了。“什么药这样贵?”医生说:“光党参、天麻、当归这三味药,就占去三元多。”他一听,乐了:“你把这三味药去掉!石灰窑山上有的是,自己找!”
人们听了这番话,一个个的不吱声。
过了好几分钟,有人打破沉默道:
只有采取折衷办法:让他把房子退回一半,作办学的校舍,其余一半,留给他家住。大队把租赁群众的房子退掉。”
“嗨!好办法,两全其美!”大家同意说。
第二天,他们找萧勃然商量这件事。萧勃然问:
“有多少学生?”
“四五十个。”
他沉默一会,说:“不行!四五十个学生正好使用这两间房子,我占了一半,地方就小了,不是影响学生的学习吗!”
“这个……”对方搔着头皮,没有话说。末了,只好让他退房子。 (六)
萧勃然的妻子想:既然草房不好住,旧房又不好买,还是盖个新房吧。一次,她趁丈夫到区里开会,雇了匠人,买了木料,把房子搭起一个灯笼架子。她觉着只要动工,不怕他不盖下去。
萧勃然开会回来了,看见门前搭起一个灯笼架子,直摇头。妻子知道他不满意,又见他工作挺忙,不好再说什么。之后,根据公社党委的分工,萧勃然分配到龙潭大队(他家在这里)工作。妻子乐了,说:“这一下,你可以一面工作,一面照顾盖房子了。”萧勃然含糊地“唔”了一声,没说什么。每天只顾忙着工作。
一年过去了。新房子还是一个灯笼架子。妻子很焦急,萧勃然说,“白天工作忙,晚上才有时间,可是,晚上看不见,哪能盖房子呢?”妻子想了想,摇头说:“这是推托——不想盖就是了。”萧勃然笑笑不出声。妻子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盖新房?”他搔着头皮,半晌,终于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嘿嘿!慌么子,石灰窑还有一些贫雇农住草房哩,有些贫下中农的房子也不算好。我想等这些人都住上了新房,我再盖新房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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