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抄董其昌一案述略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民抄董其昌一案述略
冶秋
董其昌（一五五三——一六三六）①字玄宰，号思白，又署香光居士，死后谥文敏，所以又被“尊称”为“董文敏公”。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万历十七年举进士。以后作过编修，皇长子讲官，湖广副使，督湖广学政，太常少卿，礼部右侍郎，南京礼部尚书。告归，又加“太子太保”衔。
论其文章书画来，又是所谓“冠绝一时，海内望之如景星庆云”②。明清两代，上至皇帝，下至士子，有很多人受他影响，成为一派的宗祖。他又是个大收藏家，鉴赏家。至今有人看到字画中有所谓“董跋”，还是奉为拱璧。
近人邓之诚在他的《骨董琐记》中有一段评语还是很有见地的，他说：“思白书画，可称双绝（？）。而作恶如此。岂特有玷风雅，视张二水媚璫，同一无行止。至今犹贵其书画，殆未详其为人。”董其昌的书画，邓评为“有姿无骨”，是中肯的评断。董的书法，本从颜真卿入手，但颜的刚风劲骨，他一点也没有学到，反而弄成颜的反面——奴颜媚骨。他的画取法董源、巨然，尤其是因为自己姓董，认为是传董源衣钵，但是董、巨的宏伟深厚，他一点也没有学到。
董的书法，自视甚高，当时即有人大不谓然。说起董的身世和人品来，那是大官僚、大地主、大恶霸兼而有之。惨酷压榨，荒淫无耻，是到了极点的。
我想就民抄董其昌一案，来揭露他的真面目。
董其昌及其三个儿子（祖和、祖常、祖源）以及恶仆陈明、董文、刘汉卿、陆春等人，在华亭一带为非作歹，积怨已深。所谓：
“封定民房，捉锁男妇，无日无之。敛怨军民，已非一日；欲食肉寝皮，亦非一人。”③
在万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九月间，董其昌已经六十二岁的时候，他看中了陆兆芳（《说梦》一书中作绍芳）家的使女绿英。董其昌次子祖常就带了二百多人到陆家把绿英抢走，给董其昌作小老婆。陆是个大黑脸，口吃又好讲话。此事发生以后，他就到处喧嚷。时人作《黑白传》、《五精八魂记》等小说。
有个说书的叫钱二，到处说唱这些故事。董其昌听说以后，恨之入骨，就把钱二及一听说书的范?（字廷芝）擒捉锁打。他认为这个《黑白传》就是范?所写，钱二说唱也是范的指使。不几天，范就被逼气死（此时已是万历四十四年的春季）。范的母亲冯氏乃带着儿媳龚氏（与董姨亲）孙媳董氏（是董的族孙女）等人，到董其昌家说理。不料董其昌父子叫陈明、董文等打手把大门关上，把冯、龚、董等人大打一顿，又推到隔壁坐化庵中，百般凌辱。
群众看到这种情况，愤怒异常。从三月六日，到三月十二日，“各处飞章投揭，布满街衢”。儿童妇女竞传：“若要柴米强，先杀董其昌”。并且刊刻大字揭纸，上书：“兽宦董其昌！枭孽董祖常！”“五学”生员也发出檄文，其中说道：
“董其昌称小有才，非大受器。……其险如卢?，富如元载，淫奢如董卓，举动豪横如盗跖。……若再容留，决非世界。公移一到，众鼓齐鸣。期于十日之中，定举四凶之讨”④。
三月十五日是府县官员“行香”之期。“百姓拥挤道旁，不下百万。而骂声如沸，知民情怒甚。……”松江府学官到明伦堂行香，生员又向他为范氏呼冤。府官为了缓和百姓的怒火，乃把董其昌的狗腿子陈明逮捕，打了二十五板，企图借此熄灭斗争的火焰。可是百姓并不受此欺骗。从明伦堂到董其昌住宅周围，拥挤着成千带万的人群，骂不绝口。这时，董其昌的堂兄董乾庵、董光大等还拿着董其昌的所谓“冤揭”分发，被老百姓有的拿出扇子，有的拾砖块乱打。董其昌父子看到这种情形，就雇了一二百个打手（打行）保护住宅。百姓拥到门前，拔掉旗杆。打手从房上向下泼粪溺，百姓更加愤怒，乃上房拆砖瓦对打，把董的门道打破。这时有人说：“陈明横甚，先破其居”。于是先把陈明的数十间厅堂，拆得一干二净。百姓又继续围了董的房子，预备放火烧毁。正值天下雨，百姓认为“雨可灭火，今夜无益，姑止之”。
三月十六日，群众继续包围董宅。这时，上海、青浦、金山等地的百姓也得到消息，赶来报仇。到了傍晚，先有两个小孩爬上房屋，把两卷沾了油的芦席点着。这时风势也越来越大，把大厅以及所有数百间画栋雕梁的恶罪兽舍，一火而烬。董其昌在白龙潭还建有“抱珠阁”。十九日群众又把它焚毁，把董书“抱珠阁”匾额投到河里。
坐化庵有董其昌写的“大雄宝殿”四字匾额，百姓用砖石抛砸。其他各地董书匾额，莫不如是。
十七日有人拿一把扇子遮太阳。百姓一看是董其昌写的扇面，便上去扯毁。
董的房子尚有一处粉墙未倒，百姓就在上面书写董的罪状。
这一场包括华亭、上海、青浦、金山几个地区，若干万人的轰轰烈烈大示威，是以百姓取得胜利，地主豪强遭到失败而暂告结束。影响所及，百姓到处思动，地主胆战心惊。所谓：
“汹汹不靖，通国若狂。……今三吴世家，人人自危，恐东南之变，将在旦夕。”⑤
董其昌带着家人先逃到附近的泖庄，后来逃到归安沈家，住“凉山别墅者岁余”⑥。董其昌丝毫也没有忘记“报仇”。但是，他首先怕老百姓再起，次之怕落个“民抄”之名，于是先从读书人下手。他把这件事的发难，说成是五学生员等所“鼓惑”。他定要把许多读书人置之死地，声言：“杀一百个百姓，不如杀十个秀才，方免民抄之名。”于是“虚词厚币，密揭学院”，学院行牌本府，非要杀几个秀才不可。学院一再催逼，终于先后搞出十五个秀才，说他们是祸首。这时，这些秀才却发出“辩冤”的揭帖⑦，更进一步对董其昌的罪恶作了全面的揭发。
这篇揭帖虽还是站在“生员”和中小地主的立场来说话的，却暴露了许多董其昌的罪恶真相。例如揭帖中说董“交结奄宦”，后来有些书曲意替他解脱。其实董其昌正是魏忠贤的座上客。董的同乡华亭章有谟著的《景船斋杂记》中说道：
“当魏璫盛时，尝延元宰书画，……魏璫每日设宴，元宰书楹联三，额二，画三帧。……魏璫喜甚。”
虽然章有谟也替他解脱，说他装病没有“署款”，其实不过是表现董的老奸巨滑而已。又例如揭帖中说他“关说公事”，故宫博物院收有董的信札，的确大都是说事荐人之类的东西。揭帖中说他“膏腴万顷，输税不过三分”，实在活画出大地主的身世。
《明史·文苑传》有董其昌的传记，对他的罪恶只字不提，“民抄”案件更是避口不谈。对他在湖广学政任上被生儒数百人赶出官署⑧这个案件，《明史》反倒说是：“不徇请嘱，为势家所怨”。可见董的势力之大，影响之深。
董其昌虽然两次遭到群众的惩罚，可是他在当时封建政权的庇护下，仍然作大官，享大福。董其昌实在是封建统治者的支柱，是大地主、大恶霸、大官僚、大军阀的代表人物。不要说他字画还没有什么了不起，即或字画还有些所长，也不过是叶德辉、郑孝胥、罗振玉之类的人物，又有什么值得今天还有人拜倒的地方呢？我看董其昌可以休矣，该到彻底破除这种封建迷信的时候了。
①董生卒有三说，今据《明史》。
②见《说梦》。
③④见《民抄董宦事实》，此书有江山刘履芬抄本及其他抄本。又满楼丛书刻本。
⑤见《权斋老人笔记》附录文秉《定陵纪略》、《董民焚劫始末》。
⑥见《权斋老人笔记》。
⑦见《民抄董宦事实》。
⑧见《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