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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黑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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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4-08-05
第6版()
专栏:

非洲黑檀
茸生
这是我来到这个西非城市的第二天傍晚,我坐在旅馆临街的凉饮座上,欣赏着这个被誉为“花园城市”的风貌。这个城市座落在起伏不平的丘陵上,凭高四顾,除了蔚蓝色的天空和淡淡的白云之外,整个地面和空间都被沉没在植物的海洋里,漫城碧透了!这里的雨季已经开始了,刚刚过去的一阵暴雨,把大地刷洗得一尘不染。旅馆对面的一块草坪,象新铺上的地毯,鲜嫩的草梢,带着还没有挥发掉的水珠,闪着茸茸的光泽,一派生气。几株刚劲挺拔的黑檀树,巍然立在草坪边,好象在护卫着这块土地,不许任何人来践踏。
这几株黑檀树立即使我联想到一位非洲朋友送给我的一件黑檀木雕。那是用硬木雕成的一个正在击鼓的鼓手。我喜欢那具有民族风格的精湛的艺术品;也喜欢那质地细密得几乎和象牙一样的黑檀木,它不正具有非洲人民性格中那种坚忍不屈的特征么?这位朋友告诉我不少关于非洲木雕的知识。同时,还从非洲的艺术传统谈到了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和清除帝国主义、殖民主义文化势力的问题。他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对于帝国主义的文化毒素,我们就要象雨季里的暴雨一样,天天不断地向它冲击,直到冲刷得干干净净为止。”
“看吧,这里的雨季已经开始了。”想着,我不觉脱口说出这句话来。我把视线从草坪的这一边慢慢移向远处的另一边,望着这雨后万物苏醒、生气勃勃的景象,感到说不出的兴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远处踏着草坪走过来了,随着他的脚步,草坪上留下了一行倒伏的痕迹。完美的地毯被划上了一道裂口,使我感到十分惋惜。这个人穿着比一般人要长大的民族服装;但从他走路的姿态看,却并不象一个非洲人。不一会儿,他跨过街道,向旅馆走来。我细看了一下,他确实不是非洲人。这个人从我的座旁经过,一直走到设在旅馆里的书报柜前,买了几本画报,然后又回来,坐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座位上。我对这个奇装异服的人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我发现那几本画报都是相同的,封面的左上角印着刊名:《非洲黑檀》。
真真有这样的巧事,我刚想到非洲的黑檀木,就出现了一个以《非洲黑檀》命名的画报。我便好奇地走到书报柜买了一本。刚刚翻了几页,出乎意料的是,美国总统约翰逊先生的头部特写镜头在一个整页上出现了。一连五页,十二幅图片,从不同的角度反复重复着这张笑脸。在他周围的是许多回报以微笑的人,其中大部分是衣着讲究的美国黑人。这是哪里出的刊物?我找到了创刊词,这里写着:“它的目的……是促进美国人民和非洲人民更好的了解;……是推动各个地方所有人们的自由和平等事业。……”
一阵摩托声把我的阅读打断了。马达一停,一个前额宽大、神采奕奕的年青人,大步朝旅馆走来。这个人看到我随即打了一个招呼,并且走到我身边。当他问清楚我是中国人之后,便握着我的手,用力地摇了几下,他的手指还在我的手心上捏了捏,然后用指头打了一个响,这是一种最友好的表示。他说:“我很早就想看到中国朋友,恰巧在这里碰到了。”
他发现我手里拿着的《非洲黑檀》,便忿忿地说:“这不是非洲的黑檀,它是新殖民主义的工具!”
“你读过这个刊物?”我问。
“读过。”他翻开画报上的版权页,指着说:“你看,这是美国芝加哥约翰逊国际出版公司出版的。原来他们有个画报叫做《黑檀》,是专门编给美国黑人看的。现在又出了个《非洲黑檀》,是专门编给我们非洲人看的。他们真是替我们想得周到。”年青人脸上露出一种讥讽的冷笑。
这位年青人热情健谈,心地坦率,我们一见如故。我请他坐下来。侍者走来问我们要什么冷饮。
“请原谅,由于感情上的原因,我不喝可口可乐公司的任何饮料。”他向我解释说。于是我们要了国产啤酒。
我们喝着啤酒,相互作了自我介绍。从谈话中我知道他叫阿塔,是一个期刊发行人,在这个地区发行几种本国和外国的进步杂志。在他们的国家独立前,他就开始发售一些外国的进步杂志,其中也有中国的。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新中国,并且开始发生了良好的感情。但是,不久他被捕了。殖民者加给他的罪名是“持有和发售共产主义刊物”。国家独立后,在一些朋友的支持下,他又重新开始了这个工作。
他拿起桌子上的《非洲黑檀》,在手上用力地颤了颤:“我们在政治上取得了独立,但经济和文化还很落后,还要继续前进,斗争!事情就是这样明白。当帝国主义还统治着我们的时候,他们摧残我们的文化,而把他们那些最坏的东西强加给我们,企图使我们在精神上也永远成为他们的奴隶。当他们被赶出去以后,他们还企图利用这些坏东西继续统治我们的灵魂。虽然他们藏起了原来那副嘴脸,戴上了一张面具;可是他们的心还是那样坏。”他的语句越来越加急促,他把画报用力往桌子上一扔,激动地说,“《非洲黑檀》就是一个带着这种面具的宣传工具。”
“这个刊物在非洲可能发行的不少吧?”我一边问着,眼光不由地转到那个身穿当地服装,一次买了几份画报的外国人身上。
“不太清楚。”阿塔一边回答,两道炯炯的目光也顺着我的视线射向那个人。他的脸上立即显出一种鄙夷的神色,轻轻对我说:“那个家伙是美国和平队的。”
“你认识他?”我问。
“不,不认识。但凭着他的服装,我就可以断定。”他怕我不信,接着说,“你等我去问他一下,准不会错。”
说话间,那个外国人向这里看了一眼,主动地点了点头,同时,投来一个谄媚的微笑。阿塔也向他打了个招呼。还没等阿塔起身,那个人就主动走过来了,并随手带来一本画报,夹在腋下。
这个人身材细高,又长又大的衣服不合适地披在他身上,活象十字架上挂着个布口袋。加上他过分地模仿当地人的举止,更显得滑稽可笑。他彬彬有礼地向阿塔伸出了手,但阿塔并没有伸手。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是美国人吗?”
“是的。” 回答得很温雅。
“美国和平队的?”
这个人见到阿塔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首先是一个教师。”
“那么其次就是和平队了。”
他耸耸肩,作出一种默认的表示。“不过,是不是和平队这是不关紧要的。我是一个教师,我的工作是教学,我对政治并不感兴趣。”
“你们为什么到非洲来?”
“我喜欢非洲,喜欢你们的国家。”
“你喜欢我们国家的什么呢?是……”
“人民!”他不等问完就赶快回答,“是非洲的人民。”
“你们美国有两千万非洲血统的人,你们为什么却不喜欢呢?”
“这,我必须向你解释,许多非洲朋友对我们美国有误解,认为美国是一个种族歧视的国家,这是不正确的。在美国,黑人作为奴隶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了。当然,我承认,确实还有少数的种族主义分子,但是法律是保护黑人的,政府是站在维护黑人公民权利这一边的。”
“你的根据可能就是美国的总统们为了竞选的需要所发表的那些演说吧。”阿塔指了指这位教师先生夹着的那份《非洲黑檀》,“譬如在你们的这个画报上,我就看到了这样的演说。我很佩服你们的总统们那种表演天才。”
“你看过这种画报?哦,那好极了。”这位教师先生乘机从腋下取出那份画报,敏捷地翻出一页,送到阿塔面前,指着说:“事实是最好的见证。你看,这是美国最年轻的大使,而他就是一位黑人。”
“谢谢你的介绍,我已经从画报上认识这位大使了。”阿塔没有去接画报,他语气平静地说,“如果在下一期的《非洲黑檀》上我又看到一位更高级的美国黑人官员——哦,那可能是新上任的美国新闻署署长卡尔·罗恩先生,我并不会感到惊奇。”
“我很高兴你是这个画报的读者,因为我也喜欢它,而且你又了解这么多事实。”不知道是迟钝,还是经过专门训练出来的忍耐才能,他对阿塔一连串的明讥暗讽和语调里努力抑制着的愤怒,竟没有一点反应。
“可是,请问你们的大使和新闻署署长在两千万美国黑人中究竟有几位?他们能不能代表美国黑人?”
教师先生的额上,象挨了一下重重的打击,渗出一颗一颗的汗珠,尽管这里雨后的天气是那么凉爽宜人。
“我们知道,”阿塔继续说,“世界上有两种美国人,一种是普通的美国人,包括两千万美国黑人在内,他们占美国人口中的绝大多数。另一种是统治着普通美国人的人,他们还想去统治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因此,他们不但在美国国内,也在世界各个地方作坏事。你们的大使,你们的罗恩就是为他们去作坏事充当工具。在你们的宣传中,用这么几个特选的黑人作招牌,是欺骗不了我们的。”
“你谈的这些问题太复杂了,这是政治,我对政治是不感兴趣的。”这位教师先生尽力抵挡着。
“不要强辩了,谎话是骗不了人的。”阿塔带着轻蔑的微笑,顺手把这位教师放下的画报拿起来,晃了一下又扔在桌子上,“譬如你们这个刊物,明明是给美帝国主义作宣传的工具,却要说是支持非洲独立的,还叫做什么非洲的黑檀。譬如说,你——请原谅,明明是和我们根本不同的人,却要打扮成和我们一个样子。……”
“你这是侮辱!是对我的人身侮辱!”教师先生终于招架不住,逃走了。没有来得及带走的那份画报,被带落到地上。
此时,天空又集结着乌云,疾风吹动着漫城碧波,看来一场新的暴雨又要来临了。教师先生取了另外几份画报,便匆匆地跑出了旅馆,跨过街道,穿过草坪,很快地隐没在绿色的帐幕里。草坪上又增加了一条倒伏的痕迹。那几株黑檀树,摇曳着枝干,发出丝丝的响声,好象在向这个粗暴的践踏者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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