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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红稻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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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4-10-18
第7版()
专栏:

荔红稻香
易征
珠江三角洲的仲夏,是一年之中色彩最浓烈、阳光最明亮的季节。高大的白兰树三里一株,五里一丛,把天空的云朵都染香了。绯红的英雄花,血红的夹竹桃,紫红的野杜鹃,还有那淡红的紫荆花,都象着意赶赴盛会似的,一味怒放。夏天啊!你给珠江三角洲披上了一氅何等斑斓的盛装。
然而,这里特别显眼、特别撩拨人心的是:荔枝红了。它红得象一把把高烧的焰火,簇拥着鱼塘、桑基、村落、堤围。人们正兴高采烈地在收获这岭南佳果。
荔枝是珠江三角洲,特别是沙田地区最著名、产量最大的果品。它同那蕉风蔗林,给岭南盛夏平添了无边异彩。荔枝丰收,本来是一件快心的美事,然而你可知道,以前它却是个不祥之兆哩。
沙田人不知积多少年之经验,总结了这样一条奇特的教训,叫作:“树上有果,田里无禾;树上丰,地里空”。这主要就是指荔枝说的。因为荔枝同稻子的性格不同,偏爱干旱。大旱之年,田里颗粒无收,荔枝却果实累累;倘碰上开花时节雨水稍多,那么,稻子得益,荔枝却落花纷纷,很难指望什么好收成了。因而沙田人过去对待这两样作物,大有对待鱼和熊掌的难言之苦。
然而,如今你来这儿访一访沙田荔情,人们却会告诉你:这个矛盾解决了。去年是广东百年来的奇旱之年,可是,珠江三角洲偏在这一年稻谷红荔双双丰收,竟然超过了历史上最高产量。今年呢?老农说:还要美!
这个矛盾是怎样解决的呢?
带着这个有趣的问题,我们跑了珠江口边的一些公社和生产队。一天清晨,我们来到了南海边上的南芙公社。这儿有一万多亩是低沙田,一条混混沌沌的珠江支流,从它身边绕过,河面足足比田地高出六米。和我们一起来的公社管理委员会事务员小汤,随手拾起个泥团儿,往江里抛去。“咕咚!”水花儿只眨眼间便消失了。小汤说:“深得很呢。你莫看这小河窄窄的,发起毛来,那才怕人!”抬头望去,可不是!这里的大片围田,活象个巨大无垠的泥瓢,只能贮水,不能排水。大雨一来,小河漫过堤围,同围田里的积水汇合,一夜之间,这万多亩低沙田就拨给海龙王指挥了。这地方在旧社会的命运如何?我来不及细问。不过小汤告诉我一首民谣,也足够教人酸鼻的了:“南芙田头,耕到眼泪流,十年九不收,夫苦妻更愁!”解放以后,人们组织起来,车水排涝,光景大变。可是农民说:“唉,日日车水,夜夜车水,这双手都拉长了三寸!”我问小汤:“就没有旁的法子好想吗?”小汤说:也有过。一些农民索性拦一方田,权当鱼塘,可是大雨一到,水漫堤决,鱼儿倾巢四逃,也是白搭。靠天吃饭的局面仍然没有最终闯破。
说着说着,一忽儿就来到了河边一棵老榕树下。小汤便向河对面大声喊:“喂——!”一只小艇从对岸的蕉林深处应声荡了出来。待我们上了船,小汤便问打桨的老汉:“是姐姐值班吗?”老汉说:“你来得好。她刚才拿了两条大鲤鱼走,这阵只怕在电炉上煎咧。”小汤说:“爹,你收了工就来吧。”老汉笑了。哈,原来他们是父子俩。
到了对岸,小汤引我们穿过一排柑树林,再过一条独木桥,一幢满是玻璃窗的拱形屋子,就横在眼前了。小汤说:“到啦到啦!”抬头看看,门口大书:南芙人民公社电动排灌站。这房子约莫有七成新,淡黄色,看去很结实。有趣的是,在排灌站的招牌下边,贴着一张字条,写着两个大字:粥亭。也许年月太久,那字迹如今只能依稀辨认了。我想,这儿过去大概经营过什么小吃吧。跨进门一看,嗬!真是大开眼界。六台银灰色的旋转式扬水机,静静地躺在厂房里,温暖的阳光,在它上面跳跃。那一大排电表、指示灯,龙蛇四爬的电缆,悬在墙上的“运行日记”和各色奖状,安置得井井有条。
这时候,小汤和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不消说,女人正是他的姐姐,这儿的值班司机手了。她穿一身黑衣服,头上挽了个发髻,满腿泥浆,提来一大把荔枝,放在我们面前说:“刚摘的三月红,不要客气哇。”我一边剥荔枝,问她:
“大姐,你来这里工作很久了吧?”
“嘻嘻,一九五八年就来了。”
“咦?刚才小汤说排灌站一九五九年才建起来,你……?”
她一听,兀自笑了起来,弄得我莫名其妙。想起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张写着“粥亭”的招贴纸,便认准她是过去在这儿卖过什么小吃的。我问她:
“过去这里的粥亭,也是公社办的么?”
“粥亭?”
“是呀!这儿过去不是开过一间粥亭么?”
哈哈哈一阵朗笑。她说:“同志哎!八成你是看到了门口贴的那张招贴纸了吧?不错,这粥亭有过,可卖粥的不是我。”小汤这时候接过来说:“那间粥亭是我爸开的!可是不等开张,老本倒赔得精光了!”他越说,大姐就越发笑得厉害,我就越发糊里糊涂。索性不扯这些闲事儿算了,我便向大姐说:“什么时候看看你开机器才过瘾呢!”她爽快地回答:“那好办,这就开给你们看看吧!”说完她就把衣袖卷起,系上胸裙。但见她把总电掣那么三弄两弄,红红绿绿的指示灯刷地一下亮了。眨眼之间,六台巨型抽水机一齐咆哮了起来。一霎时,那条深约两丈,宽约五丈的排灌河,在机声轰鸣中震惊了:两岸的水位在急骤地下降,一寸,两寸,三寸,……水面打着唿哨,一个个漩涡四下滚动。回头再望门外那条珠江支流,一下子仿佛变得窄小了许多,远不凶猛了。机器的声音太大,我凑近大姐的耳边,放大喉咙喊道:“啊呀,这机器好厉害!”大姐尖着嗓子答道:“现在一台机每秒排水零点八六立方米!”她一边应着我,一边叭地一声,把电门关了。六台机器唿噜一阵,戛然熄火了。它们身边只剩下了一缕轻飘的白色烟带。而驾驭它们的,只是一双普通的公社社员的手。我对眼前这位大姐生起一种敬慕之情。我说:“大姐,你们真有本事,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要太阳就有太阳哩。”她似乎有点儿腼腆地道:“哪里的话。不是公社,我怕要真的去卖粥呢。”我一听,便追着问道:“对了对了,刚才那粥亭的事情,你们还没有讲下去呢。”这时候,小汤跑来大叫一声:“姐,有人找你。在值班房。”大姐对小汤说:“好吧。你来跟这位同志谈谈。”转身就走了。这里便由小汤对我说了一段往事。
一九五八年的冬天,社里决定修建这座排灌站。小汤和他姐姐高高兴兴地报了名,参加修建队。那时候,工地上半滩烂泥半滩草,连一个小小铁螺丝都看不见,整天只是从老远的山下抬来大块大块的麻石,打桩,垫基,砌石,刨土,盖房子。小汤他爹见了心里不痛快,便说:“你们两个撂下屋里事不管,修了这几十天,连个机器影儿还看不见。好梦人人有,一觉醒来,还是要车水!就算有机器给你,光我们县几十个公社,轮到你两个手里,不要十年,也得九年半!”姐弟俩只顾把排灌站的好处,大跃进的形势,使劲地向老汉数落,老汉听了,把烟锅点着,斜着眼道:“看你们弹的比八音还好听。你们就算能把咸鱼说得会游水,可是,你两人看见过什么排灌机吗?你们能比划给我看看吗?”姐弟俩听了不慌不忙地反驳老汉说:“从前你没有看过拖拉机,也是不信,如今你老毛病又犯了。”老汉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分明是同自己有意唱对台,愠怒地说:“嘘嘘嘘!就算你们弄到了机器,碗口大的管子能顶事吗?要是制得过雷公,你爹我十天十夜不吃不喝!看着吧,别看你们把房子盖得那般堂皇,到头来,刈了禾还是要喝粥!”父子之间,越争越没法收场。老汉一怒之下,便请人写了斗大两个字:粥亭,贴在机房门口。
一晃就是六年。老汉当然输了。不出半年,也就是一九五九年春天,六台机器先后都装了起来。老汉的那间“粥亭”,稀饭没有卖成,却把靠天吃饭的旧思想卖了出去!我问小汤:
“你爹服了,这张纸还不撕去做甚?”
“他不干。”
这就奇了!为什么呢,我催小汤快说下去。原来,排灌站举行开机典礼那天,县委阮书记也赶来参加了。老汉先是怀疑,看看这机器到底灵不灵。这时候,电门一开,马达轰然雷动,水柱从河道深处嚯嚯往上冲,百步之内都飞起了水花。面对着这股汹涌澎湃的巨流,面对着那一束束高扬的红旗,老汉呆了,不,是舒心透了。他禁不住扯了身边的小汤一把,把老拳握紧向正在开机的女儿说:“你姐姐,得!你,也得!”当晚,老汉和阮书记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谈心。这时小汤姐弟双双跑了进来说:“你的粥亭可以收档了吧?我们这就去把它撕掉。”老汉听罢,却把手一摆道:“慢着,谁也不准撕它。”小汤说:“这就怪啦,你还不服哇?”阮书记哈哈大笑起来,对小汤姐弟道:“这一次你俩就想偏了。你爹刚才说,撕掉,当然好;不撕,也有分教:让它做个见证,教育教育大家,不是很实际吗?”这一说,姐弟俩乐呵呵地一蹦老高,举起个大碗对老汉道:“爹,敬你一碗!”以后,这事儿在公社里外传开去,老汉非但不脸红,还对许多来参观排灌站的社员现身说法,做了几次“典型报告”。
小汤说完这一段轶事,正好他姐姐同先前找她的那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看去很年轻,约莫三十五六岁,脚上一双越南解放式胶凉鞋,黑唐装,短发,粗胳膊粗腿,看样子很象个农民出身的电工。他看见我们对这些排灌设备十分好奇,便摸住一台机器说:“莫看这万多亩都灌满了洪水,把秧苗儿都浸死了,只要开动这些家伙,三天就排它个见底。我们南芙三万多亩低沙田。如今就靠这东西看家呐!过去农民穿着“长靴”(泥腿)刈禾,如今在禾熟时候把水排掉,晒它两天,泥巴一干硬,社员刈禾还穿鞋穿袜哪。”小汤也凑上来说:“如今整掉旱涝靠它,年年丰收靠它,好多农民兄弟把它叫救命站呢!”那壮年人听了,浅浅一笑,纠正道:“不。应当叫它作革命站!不是大跃进,总路线,新丰江能有电给我们送来吗?工厂有那么多高压线和机器给我们吗?不是人民公社,能修得起来吗?”
我悄悄问小汤说:“他是谁呀?也在这站上工作吗?”
“是我姐夫。人家是县委书记哩。”
“当年跟你爹喝酒的就是他?”
“没错。”
这时候,我深感小汤这一家子是多么幸福。有了这样的人,慢说几万亩低沙田,就是整个珠江三角洲,不也正是无数这样的人,把它打扮得青春焕发,仪表堂堂的么!撇开南芙公社,你再看看那些大片大片的高沙田吧:以前农民们吃了年初一团年饭,就要上堤车水,一直车到四月八,还保不定能不能把粮食拿到手。如今排灌站大吼一声,大河小河,一律从命,纷纷向高处流,真是随心所欲。往常社员们都说:一锅米难煮两样饭,一垅田难望两样天。这边高沙田要雨水,那边低沙田偏要太阳!真是天生一对冤家。而今排灌站却使得高沙低沙皆大欢喜,同庆丰年了。
珠江三角洲的仲夏,眼前正是千里稻香,蝉鸣荔熟,一片诱人的大丰年景象。沙田的儿女们在开怀的朗笑和机器的轰鸣声中,把三面红旗高高地举上了蓝天。 (一九六四年五月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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