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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保管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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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4-11-24
第6版()
专栏:

小队保管员
张长弓
屯子里今儿要发电了,人们比往日起得特别早。晨雾未散,就响起“噹噹噹”的钟声,“呜隆隆”的胶车响,大骡子咴儿咴儿地直叫唤,小伙们都象那顶风的旗、顺水的鱼一般,欢腾极了。
等我穿好衣服走出来,队部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小队保管员马章,他佝偻着身子在院里打扫马粪,拾掇院子,一根一根地往起拣那些碎绳头、破马掌、弯铁钉……
保管员马章,今年总该有六十大几。长了一副关公脸,不吃酒也总是红喷喷的。一个粗大的狮子鼻头,一张四方阔口,细而狭长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诙谐的火花。唯有这一脑瓜子白头发毫不留情地暴露了他的年龄——人家一看那满头白发就说:这老爷子有六十大几啦吧?马章听了这话很不顺耳,一摆手,拉着长腔说:
“不——这是少白头!”
据屯子里的小青年们说:“老马章所以剃了胡子,也是怕人家说他老。那是一九五五年秋三姓屯成立高级社的时候,驻社干部看马章跛着个腿,干活挺吃力,就劝他不要担任保管工作了,能干点儿轻生活就干点儿,不能干也就算了。一个孤苦老爷子,无依无靠,农业社就可以养他老。
“什么?你把共产党员当成棉花包啦!”一向爱说爱笑的老爷子一听火了,“就是到了咬不动豆腐那天,我也得革命!懂不,娃娃?”
老头子一赌气,过了辽河大桥,跑进城里,一直走进理发馆,坐到转椅上,大嚷小喝:
“剃头!刮脸!把这几根胡子也给我撸扠下去!”
理发师说:“老爷子,胡子留着吧,人上了岁数没有胡子不好看。”
老马章憋着口气说:“剃了,剃了!这不是我的胡子吗?我的胡子我说了算!”
老马章从城里回来,故意在高级社办公室的门口来回走了三趟,他要让驻社干部看看,他马章实在是并不老的。
于是,他又安安稳稳地当着小队的保管员了。
我们来到这个屯子不久,就参观了他所保管的仓库。仓库共是九间房,一字儿排开。库房中间放了五个大小不等的粮囤,囤尖上的粮食平平整整,上面用珍珠似的玉米粒排成两行大字:
四无粮库
确保安全
四周墙上、架子上、房梁上,都摆着、挂着各种物品、各种农事上应用的东西。新的,旧的,分别保管着;常用的、分季节用的,分别保管着。怕尘土的物件苫盖起来,容易生锈的物件则涂灰、擦油,对大宗大件的农具就拆卸开存放着。还有他拾回来的一些废品,像绳头啦、碎铁啦、马鬃马尾啦、刮下来的羊毛牛毛啦等等,也都分别放得井井有条。
老马章把自家保管的这间仓库看成了万宝囊,他有零有整地向我说:
“这个库房啊,保管着八百二十种物品,共三千七百五十四件……”
紧接着就“呱呱呱”背下好多库里物品的名儿和数目。
我说:“您的记性真好。”
他说:“光凭脑袋瓜灵便还不行,我这有明细账。”
我细细地翻阅一遍他那明细账,不禁吃了一惊,那本账从头至尾都是蝇头小楷。
后来我才知道,老马章文化不浅,虽说小时候只念了三年私塾,却凭着天资颖悟,自修到能够教书的程度。
旧社会,三姓屯很穷,满屯子里没个文墨人,穷娃们想着在冬闲时识几个字,他们合计合计,就把四处流浪的马章请进屯来,坐馆教书。这事被地主知道了,派人带着礼物来请马章,说是以后就让他住到地主家,天天教财主儿子念书。
马章把礼物收下了,答应过了年就去,还特意写了一幅春条请来人带回,作为回礼。
那人本是不识字的,乐颠颠地捧着春条回去了。当地主展开春条看时,差点把肺气炸了。那春条上写的是:
宜入新年不如不,炕头上端坐着老母猪,养个儿子是猪崽,偏偏要读圣贤书。大吉大利!
那地主一蹦多高,赶紧派人去抓私塾先生,马章早已收拾起小行李卷,溜了。
解放后,老马章当了三姓屯民办小学第一任的教师,兼校长,兼总务,兼炊事员。那阵子办学,要啥啥没有啊,老马章领着学生来到土地庙,把土地、土地奶奶、小鬼等等,统统都搬了出去,托了泥坯,搭了火炕,然后就“南北大炕,书桌摆上”;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他领着娃娃在暖屋热炕上结识革命真理。那时,所有走过土地庙的人,都听他用那向来没有过的洪亮声音念道: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我知道他这一段经历之后,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屯的“红领巾”多会见着他,都举起手来,致少先队员的敬礼。
说着说着,果然有几个小学生走进院里来了。
“马爷爷——”小学生叫着,举手致意。
“噢,小平呀,你们起得好早!”
“马爷爷,我们是来帮你做活的。”
大约这种帮助是经常性的,所以老马章并不推辞。院子里立时活跃起来,孩子们说笑着,唱着歌,一阵风似的把当院扫得溜干净。
我一面帮着保管员干活,一面瞧着这令人激动的情景:鲜红鲜红的少先队员的领巾,雪白雪白的革命老人的银发,在胭脂色的早霞里,在朝阳的光辉中闪耀。
正在这时,忽然从墙头上探出一个脑袋来,那是队里宣传组的小于,平常总爱跟老马章斗嘴片子。
“马大爷,你的拿手好戏没人看喽,回家抱娃娃去吧!”
“咋回事儿呀?”
“我刚从发电站来,今儿黑夜就让你点电灯!”
其实今黑夜发电,保管员早就知道,他是队务委员嘛,哪有不知之理。小于此话不过是特意要逗一逗他。
原来早些时候,小队队长发觉老马章的身板儿不如早先硬朗了,那条腿跛得厉害,做一点子营生分外吃力。队里商量了一下,就十分委婉地对他说,队里准备让别人来接替一下他的工作,让他到盟医院里瞧瞧那条寒腿……
老马章蹦起来了:“你瞧瞧我那一大摊子,别人一下接替得了吗?社员不管领啥材料,咱是手到拿来,不费吹灰之力,换个人来有我熟悉吗?”
他这话确实不假,凡是来仓库领物件的人,都说老马章会变魔术,不管需要什么东西,他都能从那九间大屋子里给你掏索出来。
“你就说黑天有人来领物品吧——这事是很多的——仓库里面有麻、有油,不能点灯擦火,咋办呢?我摸着黑进去,一伸手,就把社员需要的物件拿出来,连尺寸大小都不兴错的!哼,这是吹的吗?这叫功夫!”他继续说下去。
正在没边没沿地说呢,小于同志进来了,他打断了保管员的话:
“买个手电筒不就行了嘛,黑灯瞎火的在仓库里瞎摸,那算啥能耐!”
“你!你!你……”老马章想不出理由来驳倒小于,呆了半天,一拍大腿说:“那可开不了支呢,就是能开支也不行!打我这说就不行……”
队长哈哈大笑说:“好啊,好老爷子,当吧,好好地当你的保管吧。”
农村的发电工作搞得真快,这回一有了电灯,那九间仓库只需安装个一百度的电灯泡,就会雪亮雪亮,如同白昼一般。那么,老马章的拿手活儿,肯定是派不上用场了。
我怕小于把老爷子逗上火来,就借口要去发电站,匆匆走出队部,叫着小于一道去了。
晚上,大队的老书记来发电站剪彩,咔嚓一剪子,满电站通亮通亮。屯子里一片欢腾:小伙们在大街上摔跤;老爷子们倒背着手像赏月似的望着明光闪亮的电灯;咚咚咚,锵锵锵,屯前屯后的锣鼓声,敲得人们心花怒放。老大妈眯缝着眼,把小孙子举过头顶,让娃娃们见识见识咱们新社会光辉灿烂的事物!
我们几个人刚来到发电站门前,就听见呱打板响,原来是保管员老马章领了一伙红领巾在那儿宣传呢!
只听老马章敞开嗓门儿念道:
“哎,打竹板,用目看,
眼前来到发电站,
发电站,放光明,
人更少相花更红。
哎,打竹板,响连声,
公社好比一蓬松,
青松之上结松塔,
就是铮亮的大电灯。”
人们唧唧嘎嘎一阵欢笑,都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到底人家老马章是文墨人!”
小于走过去:“马大爷,你怎么干起这个来了?”
老马章晃着脑瓜,用洋洋自得的口吻说:“咋样?我抢你们的行了吧?要不怕我把你们顶了,宣传组里就算上我一份,好不好?”…………
老马章不单单是保管员,也不仅仅是宣传组的一员,他要管的事儿多着哩,比如饲养棚里该没有他的事吧,有。他天天去那儿绕,今儿检查畜膘,明儿看看豆料拌得均匀不,后天又去看看草铡得碎不碎……饲养员们都跟他合得来,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去挑剔。
再如修理农具吧。依照队里的制度,大农具都按季节分配到生产小组,如有损坏的,由队委会酌情处理。这么做起来,当保管员的工作就轻一些了,可老马章偏偏不干,他一天一趟到生产组里去检查农具,有时候,小组里使坏了农具,顺手扔在当院的草垛上,准备晚上有空修一修。干完了活晚上回来一看,嘿,那件农具已经被人修好了,擦得干干净净摆在那儿。而修理农具的人就是老马章。
为了这件事,我特意去找老马章,想搜集一下他修理农具的情况,编个爱护公物的宣传材料在扩音器里广播,哪知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头递给我,笑嘻嘻地说:“哎,在这,咱早就写成了,请你给修修改改吧。”
我惊疑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你自己写了?”
老马章拍打着手掌哈哈大笑:“你还不知道?我的拿手好戏又没人看啰,咱又得回家抱娃娃去啰。咱们生产队的青年,成立了一个五好小组,把修理农具的事儿一揽子包过去了,人家不用咱了,哈哈……”
我走出来,站在辽河岸上,望着那汹涌澎湃的激流滚滚东去,昼夜不息。早晨的阳光照在河面上,反映出前所未有的瑰丽、绚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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