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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小店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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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5-01-27
第6版()
专栏:

海滨小店夜
叶楠
深夜,我乘便船来到了这个滨海渔村。这不是一个普通渔村。这里不但是公社所在地,而且还有水产品收购站和加工厂,所以在一般人的心目里把它看作镇。由于来往人多,社里还在这里办了一个小旅店。我上岸时,街上早已关门闭户,我要到那个小旅店去住宿,可哪一家是小店呢?我正在犹豫的时候,身旁有人问:
“同志,住店吗?”
我定睛一看,路旁有一辆三轮车,问话声就是从车篷里发出的。还没等我回话,问话的人已经跳下车来,走到我的面前。是位老大爷。
“是呀!”我赶忙回答。
“好咧!来吧!”说着把我领到一个铺面门前,高声?喝:
“经理,来客了!——”
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端着一盏煤油灯走出来。她热情地把我让进过道旁边的一间耳房坐下,就向后院走去了。趁这时候,我打量了一下房间。南面墙上高挂着毛主席画象,北面墙上有一幅标语,写着:学习解放军。房内只有一张床,几条板凳,再就是一个大钱柜了。看来,这钱柜在这里又兼做办公桌用,上面放着一本《毛泽东选集》,还有纸笔、算盘之类的东西。
“同志,请洗洗脸。”想不到她是去给我端水去了。
洗脸的时候,我问:
“你是这儿的经理?”
“算个啥经理哟!这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店!只不过领导上叫我在这儿负责罢了!”
“你们这个村子用得着一辆三轮车呀?”
“用得着。用的虽说不多,没有也不行呀!”
“那蹬车的大爷不是闲着的时候多吗?”
“你说屈大爷呀!”她扬起眉毛,“他才闲不住哩!不但白天,就是黑天他也有活儿干。我们都叫他‘打更大爷’。”
她这么一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擦了擦脸,坐下来问:
“为啥叫他‘打更大爷’呢?”
“人勤快呗!”她也就讲开了:“他白天总是这儿帮一手,那儿帮一肩的,夜里也闲不着。比方说,夜里要是起风了,滩上的船哪个没下好锚,哪个没系好缆,他都管。就连谁家搭在外边的衣裳忘了收,也帮人家收起来。象这个天,他就歇在车上,给过路的指指路呀,领客住店呀,他都乐意干。他是个孤人,从前渔霸雇他打更,现在他说他给人民打更,自愿!”她说到这儿停住了,抱歉地说:“同志,先登记一下吧!”说着打开了登记簿。
登完记,她向我说:
“同志,客房早已经住满了,不过,我给你想办法……”还没等她说出办法来,“打更大爷”又在外边喊起来了:
“经理,来客了!”
这一回,“打更大爷”也进来了。他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男孩子,在他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嫂,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打更大爷”把孩子递给经理说:
“你看,这孩子别是病了吧?”
经理赶紧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对那位大嫂说:
“烧得不轻啦!”
那位大嫂慌了神,说:
“这可怎么办咧!”
“大嫂,你别着急,到这儿就是到家了,我去请大夫。”
“打更大爷”说着就大步走了出去。
不大工夫,医生就请来了。医生看了以后说:“受了暑,打一针就会好的。”医生打完针又叮咛了几句就走了。“打更大爷”等到孩子烧退了,安静地睡着了,才悄悄走出去。这时刻,经理才忙着给我在过道里支了个铺,一再向我说:
“很对不起,实在没地方了,委屈一夜吧!”
我躺下以后,久久不能入睡。由于过道和耳房只隔着一个半截墙,在耳房里的两个妇女说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开始是经理让那位大嫂到床上睡。那位大嫂刚躺下又爬了起来,急促地说:
“大妹子呀!我们娘俩不是睡的你的床么?”
“那有啥关系呀!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再说,孩子有病,你又走了一天路,睡吧!”经理说得那么真诚。
两人推让了一阵,最后那位大嫂不安地说:
“这可怎么感谢你哟!……”
“谢什么呀!大嫂子,这是我的本份。”
“大妹子,咱家兄弟在哪儿呀?”那位大嫂越说越亲热了。
“你问他呀!他在部队上。”经理明白是问自己的丈夫。
“你可是真能干啦!大兄弟不在,你得管家,又得在这儿负责!”那位大嫂称赞地说。
“我也没啥能耐,反正领导上让干啥咱就干啥,不会就学。大嫂,你家在哪一方呀?”
“我是北洼的。”
“你这是上哪儿去呀?”
“回娘家。不瞒你说,我在家跟我那个老头子呕气,才抱着孩子出来的。”
“为了啥事呀?”
“还不是因为他不惦记家!”那位大嫂话音里带气,“他这个人啦!是个老实巴!论劳动么,没说的。解放后这些年,我们家可是过得挺好,我们两口子也怪和睦。可是现在他变了,管起队里事来了。我劝他:‘管偌么多干什么呀!你不管,这些年队里不是照样增产吗?’你猜他说啥?他说:‘要是再增多一点不更好吗?’我说:‘你是个社员!’他说:‘我可是个贫农!’他就是这样顶我。他这一积极,家里的事儿可就不管了。就拿眼前来说吧!地里的豆子该割了,他也不动手!……”
“那你就割回来算啦!”
“要说也没有多大一点,我也能干得了;可我故意要攀这个伴儿。早上,我跟他说:‘孩他爹,这地里豆子再不割可就要爆荚了。’他说:‘你就不能抽个空儿割回来!’我说:‘我可是有男人!’‘你男人有男人的事儿。’我说:‘有事儿!还不是去管闲事儿!’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呀!就是落后,忘了你过去过的啥日子!’我一听火了:‘好!你嫌我落后我就走!’我一睹气就出来了。我是想回娘家住他半年,整整他。”
“大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哥做的是好事情,你不该拉他的后腿;再说,大热天,抱着孩子走远路,耽搁了劳动,把孩子也给热病了,也不好。”经理柔声地说。
“我也没出过门,这回多亏遇见好人,大妹子心偌么好,还有那个大爷。本来又不沾亲,又不带故,满可以不管我们娘俩,可你们……”那位大嫂动了感情了。
“大嫂,你说哪去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想想看,现时是人民的天下,众人的事儿,还不跟咱们自己的事一样!我们还不是跟大哥一样,爱管点‘闲事儿’,其实这也不是闲事儿。就拿大哥来说,虽说是普通社员,可队里的事儿贫下中农不管,谁管啦?依我看呀!大嫂明儿还是回去,向大哥赔个不是。”说到这里顿住了。片刻,经理喊:“大嫂!……你睡着了!?……”
没有听见那位大嫂回话。我想,她绝不是睡着了,而是在仔细琢磨经理的话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下了床,看了一眼耳房。那位大嫂娘俩睡得很香甜,我们那位经理伏在那个钱柜上也睡着了。我悄悄推开门走到街上,那位
“打更大爷”已经在往车子上上油了。他一见我出来,向我打招呼说:
“没睡好吧?”
“睡得满好!”我这倒不是客气。我虽然睡的时间不长,可是睡得非常香甜。
“委屈你了!”身后有人说话。这是经理,想不到她也走出来了。
我连忙说:
“委屈的是你啊!”
她用手拢了拢头发,笑了笑,走到“打更大爷”跟前,跟大爷低声说起什么来。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那位大嫂抱着孩子,提着包袱走出来了。她向经理说:
“大妹子,我要走了!”
“你吃了饭再走嘛!”经理连忙去拦她。
“大妹子,你的情我领了。我得早点走,路上凉快。”
经理看看留不住,就从她手里夺过包袱,往车上一放说:
“叫大爷送你走,孩子才好,别再把孩子热坏了。”
“大嫂,你上哪儿去?”屈大爷爽快地问。
大嫂深情地看经理一眼:
“我听大妹子的话,回去。”
“好咧!”屈大爷笑着说:
“不但包把你送到,还帮你割豆子……”
这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早霞照的,还是怎么的,那位大嫂的脸红了。
经理跑去给大嫂拿了几个馒头,又在大嫂耳边叮咛了些什么,大嫂只是点头。车走动以后,那位大嫂还不住地回头,亲热地喊着:“大妹子!……”
车已经走远了,经理和我还站在那里。车轮留下的清晰的印子,从我们的脚下直伸向那辽远的、布满了晨光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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