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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密林播种人〔报告文学〕——王建元的故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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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5-08-07
第5版()
专栏:

深山密林播种人〔报告文学〕
——王建元的故事
李语词
 一 
一九六二年九月八日。
一辆由安康开往岚皋的六轮卡车沿着曲曲弯弯的傍山公路,不停地向前奔驰。车上,坐着十六个年轻人,都是一身学生装束,个个风尘仆仆。他们不时地伸着脖子,惊奇地张望从眼前闪过的一座座山头,一处处农舍。看得出,这些年轻人,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十六个青年,是安康县几个中学的应届高、初中毕业生。他们响应了党的号召,毅然离开家乡,来岚皋县插队,参加山区建设。他们都为自己的这种行动感到高兴和自豪。一路上,笑声朗朗,兴奋地谈论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车厢后边,坐着一个虎彪彪的小伙子,有二十岁年纪,四方脸盘,一对明亮有神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老老实实、憨憨厚厚的人。他不大参与同学们的谈论,呆呆地坐在那里,好象是想着什么。
旁边,一个叫杨顺喜的同学捅了他一下,关切地问道:“王建元,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
“我看你有心事。想家啦?”
他摇摇头。
“是不是见这大山深沟有些害怕了?”
“不!我是在想……”他见杨顺喜再三盘问,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来岚皋前的情形,讲了出来。
王建元是安康县皂树公社皂树大队人,从小死去父母,跟着二叔父过活。七月间,他从安康高级中学毕业,考大学没有被录取。他想,自己是个共青团员,既然没考上学校,就应当听党的话,做祖国第一代有文化的新式农民,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自己的力量。不久,听说岚皋县需要一批知识青年去生产大队当会计,他就高兴地报了名。
二叔父听说他要到山里去,坚决不答应。开头对他说,山里边苦得很,去了要受罪的。他没有吭声。过了几天,二叔父又把住在城里的表叔、姑姑一齐请来,劝说他不要到山区去,说山区苦。他这才开了腔:“山区有些大队,连一个当会计的人也找不出来。我的这点文化知识,全是党和人民给的。党和人民认为哪里最需要,我就到哪里去;苦,我不怕!”三位老人拿他没办法。
昨天,去岚皋的人要动身了。他去跟二叔父道别。二叔父躺在床上,见他进来,翻了个身,脸冲着墙睡去。他站了半会,心里不是滋味。最后,说了句:“二叔,我走了。以后有工夫,回来看你。”就出了房门,连夜奔向安康城里。
王建元讲到这里,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我心里一直在想:二叔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哩。我到岚皋以后,他会不会纠缠我再回去呢!”

王建元和同来的伙伴们,在县上住了半个多月,学习时事、政策和农村会计业务后,被分配到六口公社高峰生产大队。高峰大队在大山窝窝里。四周的山头,有的高达一千五百多米。全大队四十二户人家,散居在方圆四、五十里的二、三十处地方,村村相距二、三里远。
由于山大沟深,地方偏僻,经济、文化都比较落后。解放前,四十多户人家,只有一个识字的人,还是个地主分子。解放后,六口街办起了学校,因为离得远,没有几家人送孩子去上学;有的孩子虽然去了,也嫌爬山涉水来去不方便,念了半截,又都回来了。
队里没有识字的人,给生产队的经营管理和社员生活带来许多困难。队长到公社开会,学习政策,讨论工作,光凭脑子记。回来传达,常常忘了这个、丢了那个。工作赶不前去。没有人能当会计,只好请邻队的会计来捎带管账。工分账不能经常清理,粘得象一锅粥。社员们要写个字条、看个信,都得跑二、三十里外去央告别人。过春节,请人写好春联,拿回来却不知哪条该往哪里贴了。……
王建元非常同情这里的社员们。他决心在这里干一辈子。
这天上午,建元正准备从公社到高峰大队去。公社社长从外边领来一个人,介绍说:“这是高峰大队的牟队长。昨天,我捎话上去,叫他派人来接你,今天他亲自来了。”
建元感动地握住牟队长的手。
在公社吃罢午饭,王建元就跟着牟队长朝高峰大队走去。他心里多么高兴啊!今儿个是他走向生活的第一天,马上就要从一个高中毕业生变成人民公社的社员了!从此以后,他要好好地劳动,多多地工作,勤勤恳恳为山区人民服务;他还要把自己那点文化知识,传播开来,让它在山区开花结果……。
公社离高峰大队二十里,十里沟路,十里山路。他俩渡过岚河,走完十里深沟,就开始爬山。羊肠小道象一条绳索,悬挂在半山腰间,这头垂在山脚下,那头结在云彩上。
太阳快落山了,山窝窝,森林里,升起了蓝色的迷雾。雾气一团团地在矮树丛、枯草堆和大石头旁缭绕。落日的余辉透过林梢斜射下来,给整个山沟涂上一层奇异的光彩。建元被这神话般的境界吸引了。他忘记了疲劳,真想立刻见到高峰大队的社员,和大伙一起劳动,一起创造这美好、富丽的天地。
天擦黑,他俩到了高峰大队。
牟队长把建元带到一个叫宋齐沟的地方。这里共住三户人家,两家住的石板房,一家住的草房。牟队长推开一间石板房的小门,说:“我们这里条件差,没有更宽裕的地方,你就住在这里吧!”
一会儿,社员们劳动回来了。建元的小屋子,顿时挤满了人。这个问这,那个问那,实在亲热。贫农孙定乾和陈开仁两个老汉,一人拉着建元的一只手,高兴地说:“你来了可好啦,高峰大队也有自己的会计了!”共产党员、副大队长陈继洪也跟着说:“是啊!我们这里以前没个识字的人,大伙可作难啦。”
建元非常激动,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脸红得象个苹果似的。

建元懂得,要长期在这里呆下去,首先必须适应这里的劳动和生活,同社员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可是,这说起来好说,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时正是秋收季节。这一天,建元和社员们一道,把打碾好的玉米,从场里背回来。这个活,在山区来说,不是什么太重的;可建元一试,就觉得有点吃不消。别的社员背满满一背篓,走得硬刚刚的;他只背半篓,却一步三摇晃,还觉得脊背压得生疼。干了一天,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晚上睡下,浑身疼得火烧火燎,怎么睡也不自在。第二天,天快明了,他才呼噜噜睡去。不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社员呼喊着下地去,他实在不想起来。可是,不起来怎么行呢?自己是来当社员的,并且立志要做一个够格的新式农民哪,怎能干第一仗就败下阵来?他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来,提上背篓,三脚两步跑去追赶社员们。
社员们一点也没有讥笑这个刚进山来的年轻人。相反地,更加疼他,爱他,百般体贴他。下地劳动,陈开仁老汉把着手教他;回来做饭,余大婶站到跟前给他指点……。他生活在这些亲人中间,感到很愉快。晚上,当明月高照,小沟里流水潺潺,他把自己最心爱的小笛拿出来,给社员吹上一段欢乐的小曲。
深山密林里,冬天来得特别早。社员们都有烤火取暖的习惯。建元看到大伙烧漆树枝,既容易着,火又特别旺,就拿把斧头也砍来许多。这一烧,坏啦,他中漆毒了!开始,皮肤上起了许多红点,浑身发肿,后来,从头到脚出了一身浓泡,又疼又痒。他痛苦得坐立不安。两个队长、孙定乾大伯、余启翠大婶们,三天两头过来照顾,坐到床头给他说宽心话,劝他安心养病。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接到杨顺喜同学的来信,说他嫌这里太苦,准备回安康去,约建元一道走。这封信一下子把他的心给搅乱了。
这天晚上,他翻来倒去睡不着。离开这里?这不成了逃兵吗?留在这里,不服水土是实际问题。脑子里矛盾得很,想不出该怎么办。
“嚓啦!”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他欠起身来一看,原来是把床头上的日记本撞到地上了。本子张着,一张四寸的照片从里边滑出来。这是他们班毕业时的合影象。看到这张照片,他想到了学校领导上多次对自己的教育。
那是在他毕业以后,正在选择人生道路的时候,一天,校长把他找去,说:“没有考上学校,也不是坏事。你很年轻,正象苗圃里的小树苗,只要能在艰苦的环境中经经风雨,受受锻炼,就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现在,党号召知识青年下乡上山,参加生产建设。这正是每个知识青年应当选择的正确道路。”
过了几天,校长又给他拿来几册毛主席著作单行本。他如获珍宝,贪婪地阅读。“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他从毛主席著作里,找到了前进的方向,确立了到山区去建设山区的伟大志向。
来到高峰大队后,校长又不断写来信鼓励他:“做任何事情,都会碰到困难。是勇士,他就迎着困难前进;是懦夫,他才绕过困难走。”
想起这些,他觉得方才脑子里闪上来的想离开这里的念头,是非常错误的。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照片和日记本。
夜阑人静,深山里野兽的叫声不断从窗口传进来。被子压得周身浓泡胀疼胀疼。他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点着小煤油灯,翻开《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读起来。这两篇文章,他过去看过很多遍,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感受深。一股巨大的力量,促使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日记本,激动地写道:
“我愿做暴风中的雄鹰,在艰苦的斗争中锻炼自己;绝不做屋檐下的麻雀,平平庸庸度过自己的一生。”
过了两天,建元的病还不见好,队上就送他到县医院去治疗。
半个月以后,他红光满面地回来了。一进屋,愣住了:床上怎么放着一床两面新的厚被子?陈队长告诉他:“社员们见你以前的被子太薄了,也烂了,自动凑了八斤棉花、三丈布,新缝了这一床。”他一听,紧紧握住陈队长的手,一股暖流梗在嗓子眼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两颗热烫烫的大泪珠,扑簌从眼里滚出来……

王建元在队上担任许多工作:大队委员会委员、会计、团支部书记、税收代管员。他白天劳动,晚上工作,一天非常忙碌。可是,他从来没有叫过一个苦字。
一天晚上,建元和牟队长在屋子里商量队里的一些事情。突然,有个社员推门进来。
“王会计,你下午算下的半月工分数目,跟我记的数不投!”
“差多少?”
“三分!”
“好,我再给你算算。”
牟队长说:“才三分工,能有多大的事?”
建元说:“就这三分,也是社员的劳动果实嘛!”
这天晚上,牟队长没有回去,就睡在建元屋里,当他一觉醒来,鸡已经叫了。但是,他看到建元床上的被子,还叠得四方四正。他感动地说:“哎呀,又一晚上没睡!”
算错工分这件事,也给建元一个启发。他想,要是给两个生产队都培养出一个会计,工分晌晌记,日日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那该有多好啊!
建元把队里的年轻人一个一个掂量了一番,瞅上了两个:一队的牟登兴,二队的徐治保。两个小伙子都是共青团员,又都念过两年书,群众中的威信也不差。他征求队上同意后,就着手培养。
他经常给这两个小伙子讲山区的发展远景,讲青年一代的光荣责任,并且每天晚上亲自上门,给两个小伙子教算盘。一连二十多天,除非晚上队里开会,从没误过一回。
这天晚上,北风呜呜吼,大雪纷纷飘。一时,四山一片白。建元吃过晚饭,照旧夹了个算盘,冒着风雪,来到牟登兴家。
牟登兴见一个雪人站在门口,先是一惊,一会才看清是谁。他一边帮建元扫身上的雪,一边说:“这么大的雪,我估计你未必来了!”
建元说:“雪还能把人挡住!”
登兴看到建元裤子上的泥浆,想到他在路上一定跌过好几跤,心里过意不去:“你可以明天来呀!”
建元说:“不,明天就该教两位乘法了!”
尽管这样,建元还总觉得,按照党和人民的需要,自己做的事情太少了。
深冬,厚雪封山,地里的活少了。建元把全年决分账算清楚后,跑去找陈队长。真巧,牟队长也在这里。王建元把自己心里想了不止一天的问题,提了出来:
“队长,咱队有这么多孩子,为什么不办个学校啊?”
牟队长感慨地说:“这你不是不知道,咱队上除了你,全是伙睁眼瞎子。办学校,谁来教?再说,咱也不知道学校怎办呀!”
建元说:“没办过,不要紧,咱学着办。要是从公社请不来教员,我来教!”
“那不影响你的工作?”陈队长很支持建元这个想法,又有点担心。
“我可以白天教学,晚上搞会计工作。”
两个队长高兴得什么似的,说:“那好。晚上,咱队干部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下,再到公社去请示。”
一天下午,牟队长从公社回来,激动地向社员们宣布:我们大队要办学校,公社同意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建元来岚皋以后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发生了——他的表叔撵到高峰大队来了!
建元的二叔和来的这个表叔,一直不同意建元来岚皋。二叔是这样想的:建元的父亲死得早,孩子从小跟着他过活。现在建元跑到山里去了,怕人说闲话,说当二叔的见不得孩子,硬把娃逼走的。表叔呢,一辈子没儿没女,从小就把建元当亲儿子看待。他担心建元到山里要受苦。所以,打建元一到岚皋,两位老人就接二连三写信,要建元回去。建元不断地回信劝说。看看写信叫不回去,表叔就亲自进山来找了。
这天,表叔一来队上,见到建元便说:“嘿,这是什么鬼地方!山那么高,路那么陡,树林子又那么密,野兽还少得了?你再要住下去,恐怕连命都送到这里了。走,跟我回去!”建元耐心劝说,表叔嘴里只咬住一句话:这次非回不行!
建元傻眼了。他心里不住在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啊?顷刻间,一个主意闪上心头,对,这样办!
他从桌子上取过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一大片,然后交给表叔:
“你要我回去,县上不一定同意。你明天拿上这个,找找崔书记,看领导上怎说。”
表叔问:“你写的是回安康的申请?”
“你拿去,崔书记看了就知道啦。”
表叔乐了。
第二天,建元和表叔一块到县上。表叔找到了县委崔书记,拿出那片纸,说:“这是建元写的,请你们研究一下。”崔书记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由得笑了。
原来,建元在那上边写的,不是申请回安康,而是立志留在高峰大队的决心。他写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有打算回去。这一点请领导上放心。……不过,我表叔的思想,现在还通不过,请领导上开导开导。”建元不是有意拿表叔开心,他觉得请领导同志给老人家谈一谈,要比自己劝说作用大。
崔书记耐心地和建元表叔谈了很长时间。老人家听着听着,脑子里开窍了。他笑着说:“好,好,是这样,那就让建元留下来。”
这时候,站在窗子外面的王建元,高兴得跑进来,抱住了表叔。
高峰大队很快掀起一个筹办学校的热潮。没有教室,队里有木匠、泥水匠,自己动手盖;没有桌凳,山上有的是木料,自己动手做。不久,十副新桌凳做起了,一座四间大的教室盖好了。
社员们尝够了没文化的苦头,送子女上学的积极性很高。动员学生,根本没费什么劲。建元到这家,社员说:“把咱的小儿子写上。共产党、毛主席为咱办这么好的事,咱能不举双手拥护!”建元到那家,社员回答得更干脆:“没说的,学校几时开,咱的孩子几时到!”只几天功夫,全大队能上学的孩子,都报了名。一统计,二十二个。
一九六三年三月五日,高峰大队历史上的第一所学校开学了!
这天下午,建元正和学生们一块收拾教室。他们把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摆好桌凳,挂好黑板。把新买的一张毛主席像,挂在黑板上面的墙上。把英雄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刘文学的宣传画,贴在教室两边。这时,陈队长跑了来,着急地说:“建元啊,怎么办呢?公社、县上的新课本卖完了,粉笔也买不到。”建元一听可急了。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突然,有谁推了推他。他抬起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抱着一堆破旧书站到跟前。那妇女说:“王先生,听说买不到新书,我把家里存的一些古书拿来,捐给咱学校先用着。”建元接过那堆破烂书,打开一看,尽是些什么“子曰,子曰……”的;最后翻开一本《三字经》,一开头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他仔细把那妇女一打量,想起她是地主分子冯德银,气得一把将书扔到桌子上,说:“走开,我们学校不用你这书!”冯德银无趣地抱起书走了。建元向陈队长解释说:“这些书,使不得。那上面说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说地主、富农、蒋介石,和咱贫下中农的心肠一样善良。”陈队长瞪大眼睛愤愤地说:“真是些臭歪道理!”
没课本总不行啊!第二天,建元亲自跑到县上去想办法。他到新华书店,硬缠着人家领他到书库去看。翻腾了一下,找出十七套课本,可都是一九六一年出版的。旧也罢,有总比没有强。他高高兴兴地拿着课本,又折回公社,到六口完小找祁校长弄到几匣粉笔。祁校长关心地问他教学中有哪些困难,他想了想,说:“我们小学一共二十二个学生,三年级到五年级各一个人,二年级三个人,其余都是一年级。这怎么教呢?”祁校长给他介绍了“复式教学法”。
建元赶回队上的时候,看到教室外边放着许多农具,听到教室里边一片说笑声。他心里估计,一定是社员们在等着他呢,便三脚两步跳进教室。社员们见了,高兴地喊起来:“回来了!回来了!”一群学生象一窝蜂,乱蹦乱跳地围上来。
建元给学生们排好座位,又把课本分发下去。家长们也趴到自己孩子的书桌上,争着翻看课本。孙大伯高兴地叫道:“看,这是北京天安门!这是咱们的毛主席!”学生们和家长们,看着毛主席像,看着天安门,都幸福地笑着。
直到建元要开始讲课了,家长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教室。但是,他们没有走。一个一个又悄悄地趴在教室外的窗户上。一直到建元把第一课讲完了,家长们才高高兴兴地扛上农具上坡去干活。

一天晌午,建元正向陈队长汇报学校的情况哩,孙大伯气呼呼地跑来。
孙大伯不是队上的干部,但对集体的事儿操心大。队长安排活路不当,他肯叨叨;年轻人做活质量不高,他爱批评。平时,社员之间发生点口角,他也要管一管。今儿个,他“管”到学校来了。
“建元,我听说这两天学生们不大听话了,是真的?”
没等建元张口,陈队长开了腔:“可不是!老师在上面讲课,小家伙们在底下乱嚷嚷,不好好听。”
孙大伯听了,闷声闷气地说:“教学生比调小牛还难!放牛的人手里有鞭子,教书先生没有戒尺不行。明天我找木匠给你做一个。”
建元连忙解释说,新社会不兴打人骂人,更不能打骂学生。孙大伯哪里听得进去,临走时还坚持说:“不打,你怎么管教好他们!”
建元送走陈队长和孙大伯,脑子里就翻腾起来了。打,肯定不能;骂,也要不得。到底采用什么方法教育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自己原先想得多好!要把队上的孩子,培养成有文化的新一代,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新山区。可是,眼下对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就没有办法教育了,说明自己的能力太差啊!
深山里的天气,怪得出奇。早晨还凉丝丝的,一到晌午就燥热起来。建元住的石板房,在火热的太阳烘烤下,更象个大蒸笼。建元心里有事,加上天热,做了一点饭,只吃了几口,就觉得很饱了。
他坐下来,翻看县文教局发来的教学参考资料,想从中找点办法。那上边,有毛主席的指示,有别人的教学经验。毛主席指示,“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要把学生培养成“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的新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想想这些话,再看看人家的教学经验,心里豁然开朗。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教学生不能光抱个课本哟!”
从此,他就注意改进自己的教学,采用了许多生动活泼的方法,和富有教育意义的内容,吸引学生,启发学生——
在小河旁,他给学生们讲革命斗争故事,讲英雄刘胡兰、董存瑞的故事,说明今天的好生活来得不容易,要学生们向革命烈士、革命英雄学习,现在好好读书,长大了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
在树荫下,他请牟队长和贫下中农协会李主席给学生们讲村史,讲家史,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教育学生们想过去,看现在,牢记阶级苦,莫忘血泪仇,做革命的接班人。
他是团支部书记,请示上级团委之后,在学校建立了少年先锋队,利用假日,组织学生们育苗、植树,帮五保户砍柴、提水,培养学生们热爱劳动、关心集体、关心他人的优良品质。……
有一次,建元碰到孙大伯。老汉乐呵呵地说:“这一向,学生们变样了,回到家,又听话又勤快,书包一放就帮忙干活。我那孩子以前笨得啥似的,现在都知道美帝国主义是大坏蛋,我们国家正建设社会主义啦,说他长大了要学董存瑞当个解放军!”建元只是嘿嘿嘿地听着,笑着。老汉说完,要走了,他忽然记起个事儿,忙说:“大伯,以前你拿来的那根戒尺,我烧掉了。”老汉很不好意思地说:“烧掉对。我那是旧社会的方子,现在使不得了!”
这里的社员,居住分散,这给学生们上学带来不少困难。建元就从生活等方面关心和照顾学生。
有些学生,家离学校远,清早来的时候,就将中午的干粮带来了。有的学生能按时用饭;有的可不行,常常刚到校便把干粮吃了。到了中午,叫肚子饿。这时,建元便多做些饭,分给他们吃;山里爱下雨,一下,沟里到处涨水。遇到这种天气,建元便提前放学,分配大学生送小学生回家;路太远的小学生,他亲自去送。有回下大雨,他背着贫农胡宗祥的孩子回家,两人都淋成落水鸡。孩子的奶奶感动地拉着他的手,说:“你对孩子们太好了!”
其实,社员们和学生们,对建元才好呢!
有一次,他正在讲台上讲课,突然有个叫陈启才的学生举手站起来,喊了声“报告”,说:“王老师,我有个重要事情要给你说。”小家伙一边说,一边跑到他跟前,用两只小手捂着小嘴,对着他的耳朵悄悄说:“我家做好肉了,我爸请你放了学去吃呢。”
平时,社员们宰只鸡,杀口猪,或者过个什么节,都要生拉硬扯请建元去吃;他要是不去,主人就会老大不高兴!

王建元一刻也没有忘记,他是个插队的知识青年,是高峰大队的一个社员。自己的责任,不仅仅是办好小学,传播文化,更主要的还是要和全体社员一起,奋发图强,艰苦奋斗,建设山区,彻底改变高峰大队“一穷二白”的面貌。
一九六四年,高峰大队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夏田减产了,秋田又基本无收。当时,社员中有不少人瞪着两个眼,等着国家救济。
王建元觉得这种情绪不对头,必须很快扭转。他从自己的实践中体会到,毛主席著作是解决一切问题最锐利的武器。于是,在一次社员会上,他就拿着毛主席《必须学会做经济工作》一篇文章,给大伙读。毛主席在这篇文章中说:“我们是主张自力更生的。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是我们不能依赖它,我们依靠自己的努力,依靠全体军民的创造力。”为了帮助大伙领会毛主席的这一教导,他接着讲了大寨人抗灾的故事。他说:“去年秋天,一场暴雨,把大寨百分之八十八的房屋、窑洞冲塌了,把一半多地冲毁了。但是,大寨的社员一没向国家要粮食,二没向国家要救济,就凭着一双双劳动的手,盖起了新房,修好了土地,抢种了庄稼……。大寨人的这种精神,就是毛主席说的自力更生的精神。今年,我们受的灾,比起大寨来,要轻得多,难道就不能学习大寨人的革命精神!”
社员们被大寨人抗灾的精神所感动,纷纷夸大寨社员志气大!
牟队长看到大伙谈说的热烈劲,信心也高了。他问道:“大家说说,咱们是自力更生,生产自救呢?还是伸出双手,依靠救济呢?”
许多人一哇声:“我们不要国家救济,要自力更生!”
这时,有谁低声说道:“咱跟大寨怕不一样噢!咱这里,山上长满树,沟里尽石头,自力更生哪来的门路?”
孙大伯“腾”地往起一站,说:“你说的不就是门路!山上有树,我们可以割漆,烧木炭;沟里有石头,我们可以用它把坡地垒修成梯田,提高粮食产量。这样,农业、副业不就都有了!”
“孙大伯说的在理。自力更生这一条,大寨能办到,咱高峰也能办到。”建元很支持孙大伯的意见。
其他社员也说:“行,就按孙大伯的主意办!”……
队委会将社员组织成两路队伍:一路由牟队长负责,搞农田基本建设;一路由陈队长负责,抓副业生产,迅速地掀起了冬季生产高潮。
在那些日子里,建元每天一放学,就同社员一道劳动。由于两年多的锻炼,他现在干起活来,跟当地的小伙子一样猛。一次背八九十斤的大石头,走得硬刚刚的,半路都不要歇气。人们称赞说:“建元现在成了道道地地的山里人啦!”
去年冬天,高峰大队的生产取得显著成绩。他们把四十多亩坡地,整修成了梯田,为今年增加生产打下点基础。副业上,割漆、烧木炭,收入一千六百多元,给社员度荒解决了很大问题。这一下,社员们的干劲更高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王建元来高峰大队三年了。
一九六四年夏天,他参加了陕西省城镇知识青年下乡上山积极分子座谈会。一九六五年春天,又光荣地出席了全省第一次贫下中农代表大会。最近,还被选为全省第三次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代表。他两次到西安开会,都被许多地方请去给城镇知识青年和在校学生作报告。从省上回来,先后收到许多各地青年热情洋溢的来信,表示要向他学习,走革命化的道路。
他把这一切,都看作是对自己的教育和鞭策。他牢牢记住了毛主席“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教导,经常在日记里提醒自己:
“要不是党的教育,我不会自觉地选定参加农业劳动这条革命道路;要不是群众的关怀,我也不可能很快地学会劳动和生活。荣誉归于党,归于群众!”
“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但要经得起困难的考验,而且要经得起荣誉的考验。经不起困难的考验,会倒下去;经不起荣誉的考验,也会倒下去。”
“谷子长着长长的穗子,头儿垂得很低;狗尾巴草一无所有,干脑壳却翘得老高。我要象谷子一样,永远谦逊,永不自满。”……
三年来,王建元也从实际生活中,深深体会到毛主席说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他为自己能在高峰大队做一些事情,感到非常幸福。他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里,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然而,社员们还总担心他不会在这里呆多久。人们背后说:“建元是高中学生,能说会道,能写会算,说不定过些时候,公社就会调出去当干部咧!”
有一次,孙大伯把建元请去,说:“建元,你觉得咱这地方怎样?”
建元摸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说:“很好啊!”
“依我说,往后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咱这里住一辈子。”
“我还到哪里去呢?这里就是我的家呀!”建元诚恳地说。
这时,孙大婶一边插言道:“建元,你来到我们这里,给队上给社员办了多少事情!我们几辈子都忘不了你!”
建元觉得言重了,连忙辩解说:“大婶,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应当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要是没有党和毛主席,那还有我王建元啊!”接着,他沉痛地向两位老人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他说:
“……我五岁那年,父亲被国民党反动派抓了壮丁,被折磨得死在外边。母亲带着我和小妹妹,流落到安康城里,靠给有钱人家做针线、洗衣服,挣几个钱糊口。一直苦熬到解放。不久,妈妈又去世了,我和妹妹只好回到老家,寄宿在二叔父家里。……”
他说得很激动,孙大婶一边听着,一边擦眼泪。
最后他说:“我这点文化知识,都是共产党培养教育得来的,现在,党和人民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到咱们这里来,就把这里当我的家。我再哪里都不去了。”
一听这话,两位老人连连说道:“那太好了。我们早就等着听你这句话啊!”
建元从孙大伯家里出来,心里觉得热烫烫,甜丝丝的。是啊,当一个人感到自己对人民有用的时候,哪是再幸福不过的了啊!
〔选自中国青年出版社即将出版的报告文学集《在广阔的天地里》。本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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