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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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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6-07-22
第2版()
专栏:

  恶梦
思基
吴黑大是刚从顽固军里逃来的新战士,前天,因为和班长闹了意见,心里不舒展,夜里就装病开小差,被同志们在村外劝阻回来,自己觉得非常惭愧。经过班长给他解释以后,他决定在晚上点名的时候,去向同志们悔过……
但是,当天下午,吴黑大真头痛起来,班长给他铺好了被子,扶着他,叫他睡下,连长就叫班长上街去了。吴黑大由于过度疲乏,渐渐晕迷而梦过去了。
后来他听得点名号“哒哒哒”的响了,他忍着痛,坐起来要到前院去向同志们认错,说明白。突然见班长进来了,要阻止住他。
“躺着吧,”班长说:“好啦以后再去讲。”
“不!”吴黑大拒绝说:“咱一定要去!”
他走到队前去了,大家看着他,热烈的鼓着掌……
他开始叙述他的过去:
“同志们!”吴黑大惭愧和懊悔的说:“咱是再也不走啦!……我往那里去找这样的班长呢?”他低下了头继续说:“我是彬县乡下的庄稼人,四一年冬天,王保长派我们到镇原县去送军粮,在那里被中央军扣住当了新兵。半三年的时光,我脸上被那些狗官们打遍了巴掌印。但我最伤心的就是我老乡陈二皮匠的死,那是我亲眼看见的。当时,陈二皮匠病啦,狗连长王金融到班里来看见,翻起了眼睛,硬逼着要叫抬出班去,我们稍慢了一步,就骂开了:‘你们干什么?还放在家里妨碍公共卫生!?’那里像咱们革命队伍呢?我做了错事还安慰我。……”
于是,他带着悲痛的心,来哭诉着老陈的故事。老陈被扔到村外边的一孔破窑里。那窑洞没有门窗,里面一股恶心的尿嗅味--这是村里的猪狗和过路人常常大小便的地方。墙根的草,已经长起来有一尺多高,窑角里阴湿的地方,长起了青苔……
“天黑啦,咱偷偷的去看他,陈二皮匠睡在块门板上,见了我,他就嚎啕大哭,抓住我,不准我走。他说:
“老吴,咱快完啦,你救救我……”
“天呀,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劝慰他:‘咱没忘记你,我会常常来看你的!’但他仍不肯放我。嘴里连声的骂着王保长!
“第二天,白天我不敢去看他,因为王金融宣布啦:病号要隔离,只准医官去检查。”
“天快黑了,”我实在想看看他好了点没有,便装着去大便,把自个身上的几个钱,在老百姓家里买了几个鸡蛋给他带去,我真相信那里有医官照护他,我想拿去请医官煮给他吃。
“但是,我到了破窑里,鬼也没有一个,只见老陈裹着一件破大衣--这不是他原来的大衣,他那好的已经被连长派人来换走了--从门板上掉到地下了,微微的呻吟着,已经快要死了。我这才明白,王金融的‘医官检查’,不准人管,原是要叫他早些死掉,他好多吃一个空额。我蹲下去,把他又扶到门板上来。他用着颤动的微弱声音,喊着冷,鼻孔里却烧出了血,糊得满脸都是血块。他睁着火红的眼睛,死盯住我,老半天。他才醒悟似的说:
“兄弟,我记得你……
“鸡蛋拿给他不能吃。我又跑到老乡家里去,想煮好了,再给他送去。他害怕离开我,死死抓住我:
“不要走,看着同乡的关系吧,就剩你一个人记得我啦!兄弟……”他说着,眼睛可怜的闪动着。“咱死啦,给咱家里捎个信……”
“但几天来没人给他送点水和饭,他也实在希望我去弄点水来给他喝……。
“在那里,老乡都很恨我们,他们给我们编了个歌子:
黑皮的西瓜没好心,
挺进师害死老百姓,
大白天捉鸡偷萝卜,
黑夜里遍家抓壮丁,
挺进师!挺进师!
看你那天才短命?
因此,我去老乡家,他们不肯借锅给我用,说了半天好话,他似乎也可怜我了,才‘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可以。我刚烧着火,队伍就吹点名号了。没有办法,我再不能去看他了。我请老百姓可怜可怜,替我给他送去……
“第三天,快半夜啦,我下了岗,又偷偷去看他。那时,天正要下大雨了,外面连一点星光也没有,很远的地方响起了雷声。河滩上一群饿狼在打架,噢噢噢的乱嚎。我自个儿也有些害怕了。我慢慢摸到破窑里,轻声的喊叫他--大声的叫是不可能的,连排长听见,就会杀死我,或两腿剜烂,开革的!
‘老陈,老陈……’
“没有人答应。我便用手去摸。我怕他又滚到地上睡着了哩。可是,什么也摸不到,我汗毛都立起了。我想:‘一定被狼拖走了!’
“我想跑……
“可是,又想起他是我老乡,我慢慢用脚在破窑里拌他。我想:‘就是他死啦也得知道他的下落,将来回到村上去,好告诉他家里人个明白。’最后,我真拌着了。他光着个身子,冷得直挺挺的,横在窑角里。我吓得打着寒噤,转身就跑……
“第二天,连上的兄弟们去看他,把他抬到一棵大枫树底下。连长王金融的太太,掩着鼻子,站在上面院子里看了一眼,骂着说:
“‘男人连裤子也不穿,放在大路上,多恶心,还不快抬去丢掉?’
“不多会,连长王金融也来了,他用手巾掩着鼻子同嘴,狰恶的暗暗笑了笑:
“‘怎么,昨天军医没有来?唉,真没想到他会死……’你们看,黄鼠狼也哭起鸡来了。”
吴黑大讲着:眼泪滚滚的往脸上流,脸蛋上都快起壕沟了。他想还要讲;但,忽然觉得他又站在那棵大枫树底下。陈二皮匠在那里赤条条的躺着,脸上满是血痕,他看着他,“噢--”的一声跳起来,手来抓他,尖声的叫着:
“兄弟,救救我……”
吴黑大怪叫一声,惊醒过来他脸上淌着大汗,心噗噗噗的直跳,只觉的有一个人在他背后扶着他。忙着用毛巾给他擦汗。这是谁呢?他奇怪的转过头去,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来。……
“呵,班长!……”他叫着,眼泪滚了出来“你……?”
“怎么?”
“你……真原谅了我么?”
“怎么不原谅你呢?可别再这么想吧”,班长又给他擦着汗!“你要喝水么?”
“喝。”
班长把他轻轻放在枕头上,到前院去端着水来,拌了些白糖,递给他。
“试试甜不甜,”班长说:“刚才连长叫去给你买来的。”
吴黑大接过碗,看了看班长,慢慢的低下了头……
一九四五、七、一三日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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