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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横扫着非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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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6-01-17
第6版()
专栏:

风雨横扫着非洲
杨朔
风雨正紧,横扫着非洲大陆。这儿记的是一个来自风暴中心刚果(利奥波德维尔)的爱国者口述的故事。这个爱国者在暴风雨中滚来滚去,脸上带着风云的气色,激昂而又沉郁。他有名有姓,名姓相当响亮,却不得不经常改名换姓,隐藏着自己的脚踪。他还年青,象他的祖国一样年青。他谈起自己的童年,他的童年象万千个刚果人一样,洒满斑斑点点奴隶的血泪。他谈到卢蒙巴的死,英雄的死象一声惊雷,震醒刚果的山川,唤起更急的雷风暴雨。爱国者的故事就从这儿起。……
彷徨
原谅我,如果我的情绪有些激愤。请想想,刚果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争得的独立自由刚在一九六○年六月三十日诞生,我们的民族英雄卢蒙巴就被美国刽子手用借刀杀人的手段,谋害死了。卢蒙巴一死,刚果一时又陷进深深的灾难里。无数革命者被逮捕,有的无声无息地消逝了,永远消逝了。
我是青年运动的领导人之一,当时感到极度悲愤,纠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成立卢蒙巴民族主义青年组织,举起先烈的旗帜。这当中应该点出一个青年领袖的名字。他叫卡森加,沉默寡言,称得起智勇双全。我们激烈反对美国老板和他各色各样的奴才正在玩弄的另一奸计——“全国和解”。
不幸的很,当时在斯坦利维尔的基赞加政府中许多国会议员竟然赞成“和解”。议员都赞成,怎么办呢?基赞加终于被骗到利奥波德维尔,投进监牢。
新的大逮捕又开始了,我也落难。躺在闷热潮湿的监狱里,望着赤道线上漆黑的夜空,我的心痛:刚果!刚果!难道你就永久陷在万劫不变的深渊里,不见光亮!黑夜终究有个尽头,刚果会醒过来的。我不能坐着等死,我得行动起来。就趁着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借着一位热心肠的狱卒伸出的援手,我翻过监狱的高墙,逃出狼窝。
作为一个革命者,我不怕艰难困苦的流亡生活,我怕的是自己象一叶孤舟,四处飘零,也许会迷失方向。在流亡中,我竟然又遇见我的战友卡森加,是在刚果一个边远的城市里遇见的。卡森加的境遇看来也很困难,衣服褴褛不堪。胡子多长,他的神态却从容镇静,丝毫没失去生活的信心。
谈起刚果未来的命运,卡森加沉思不语,半晌,简单扼要地说:“我们都在探索拯救祖国的道路,不幸一再迈错步子,现在应该到国外去寻访一下真正的朋友,真理总会被我们把握住的。”
经过草草的准备,卡森加终于一天偷偷渡过恶浪汹涌的刚果河,远走高飞了。临分手前,我紧紧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脸说:“记着你的祖国,你的弟兄,我们等着你早日回来。”
卡森加竟不回来,一月,一年,音信茫茫。在这期间,我四处流落,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曾经教过书,启发青年的觉悟,也曾经纠合一些爱国青年,办报纸,抨击卖国求荣的傀儡政权。我的祖国却越陷越深,完全沦落到新殖民主义魔鬼的掌心里去。我很年青,一身都是力气,却不知该往哪儿使;我怀着忠肝义胆,急切想报效祖国,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怀着这种心情,我来到阿贝特维尔。正当一九六四年三月,时阴时晴,雨季接近末梢。阿贝特维尔是刚果东边国境线上一个重镇,紧临着烟波浩渺的坦噶尼喀湖,人烟稠密。天天清晨,渔人从湖上荡着独木船回来,船里装满鱼,碎银一样闪亮。我时常来贩点鱼,拿到市上去卖,一来掩住身子,二来也好糊口。
一个大雾天,我正在湖边等候渔船,一只船冲开浓雾,拢了岸。船上跳下个人来,矮壮精干,神态十分面熟。你猜这是谁?我的亲爱的卡森加啊。他乘着夜雾横渡过坦噶尼喀湖,重新踏上多难的刚果,神色有点疲倦,情绪却异常饱满。他一去一年多,究竟到哪儿去了?
卡森加坐到我寓所的床上,开始说起他的经历。他去过一些非洲国家,得到各国人民对刚果斗争的支持。他离开非洲,飞渡重洋大海,又去到极远极远的亚洲,在那里,他发现更多热血的朋友,真心地关怀着刚果人民的命运。卡森加精神昂奋地说:“我们多年来,追求自由解放的道路,摸索前进,跌了许多跟头,现在我到底探索到革命的真理。”
我急切问道:“真理究竟是什么?”
卡森加从从容容说:“真理也很简单,就是:独立自由永远也不能从帝国主义和它的走狗手里乞求得来。必须斗争。我们面对的是最恶毒的美帝国主义,它有各式各样的帮凶,它有联合国充当它的工具,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这正是我白天黑夜焦思苦想的问题。
卡森加压低嗓音说:“现在的道路只有一条——武装斗争。”
我一听,浑身发烫,觉得自己象支火把似的燃烧起来。
起 义
其实这条路已经有人斩荆披莽,开辟着前进。一九六三年九月,一场武装斗争早在利奥波德维尔省的腹心地带爆发,如今正在森林深处开展着巧妙的游击战,创造出大片的根据地。不搞武装斗争,我们也真无路可走。这时陆陆续续流到阿贝特维尔的,已有不少革命者。大家按照卡森加的主意,分头去组织群众。我还是鱼贩子,每天四处转,悄悄向群众宣传革命的道理,煽起埋在他们心里的火花。正在策划当中,又传来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在坦噶尼喀湖北端的乌维腊地区,革命者也扯起武装斗争的旗号。
我急了,说:“他们能打,我们就不能打?革命也不是雕刻人头象,不能拿着块乌木左右掂量。”
有人迟疑说:“一枝枪都没有,怎么打法?”
卡森加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枪有的是,只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拿。”
当下组织起领导委员会,由卡森加、我、还有加布鲁一些同志参加,大家藏在湖边的芦苇丛里,悄悄商量着起义的计划。……
一九六四年五月下旬的一个深夜,雨季刚过,夜空很晴朗,天也凉爽,阿贝特维尔全城都沉到睡梦里。不睡的只有我们一群人。我们赤手空拳,排成单行,弯着腰,悄悄摸到当地傀儡军的兵营前,伏到草丛里不敢动。兵营门口站着个哨兵,不时大声打着哈欠。
忽然有人从我们队伍的末尾站起来了,一双赤脚重重地踩着地面,朝着哨兵走去。我急出一头汗,想止也止不住他。那人老远便向哨兵打招呼。一听声音,是湖上的一个船夫,自愿参加今晚的起事。可是他要做什么呢?那船夫想是喝多了酒,吐字含混不清,对哨兵说他到乡下去看老丈母娘,回来的路上遇见斑马,追斑马,迷了方向,差一点摸不回城。走到哨兵跟前时,那船夫掏出纸烟,向哨兵借火,又递烟给哨兵说:“抽一支吧,解解乏。”冷不防夺下哨兵的枪,低声喝道:“别动!”
我们纷纷跳上前去,立逼着哨兵领路。那哨兵吓呆了,百依百顺,把我们一直领到营房门口。
我们对着营房一声吆喝:“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便冲进去,许多支手电筒四处闪射,照见那群傀儡兵缩在床上,抖得就象风吹的干树叶儿,一味求饶,连声说:“我们不是军官啊。”
我喝道:“快领我们去抓军官,没你们的事。”一面指挥大家缴枪。缴到枪,个个精神抖擞,一会儿工夫所有军官都落了网。
这是一声山崩,一声地裂,全城都震动了。天一明,无数群众拥到领导委员会门前,要求发枪给他们,替卢蒙巴复仇。枪正多,立时发给人民。人民一片欢腾,高高擎着枪,狂热地跳起英雄气魄的武士舞。可是枪怎么打法,群众不清楚,连子弹也不会压。嗐,多笨,现成的教师不去问。就去问那些被囚的傀儡军官。
说被囚,实际上那些军官依旧可以自由自在跟外边通消息。我们一位战友对他们说:“今后你们不再属于反动政府,而是人民军队的战员了。”想诱导他们站到人民这一边。军官们表现得很顺从,也很和气,耐心地教群众放枪,一面问:“你们打那么多仗,怎么连枪都使不惯?”
群众说:“生手乍来,谁使得惯这个?”
军官们暗暗叫苦:昨天晚间四处喊嚷,只当是从外地杀来千军万马,原来是群乌合之众,到处行诈。
领导委员会见局面打开,自然兴高采烈,忙着商量今后的大计。决定立刻派卡森加去跟乌维腊起义部队联络;群众太乱,也该严密组织起来。我们什么都想到,只是没想到四周围的敌人。
起义后的第三天,我正跟加布鲁在领导委员会看地图,研究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听见远处乱嚷嚷的,夹杂着几声枪响。近两天,群众的情绪总平静不下来,放几声空枪,原不奇怪。可是我有点不安,叫加布鲁到门外去望望动静。
加布鲁突然在门外直着嗓子喊:“少尉!”
这是我的军衔。我应声跳出门去,只见从城市那边,几辆吉普车直撞过来,车后边是大队敌人,冲着我们扑来。
加布鲁喊:“快走!”他自己却跪到一棵枝干粗大的面包树后,打起冲锋枪,堵住敌人。在乱枪声里,我带着几个人转到屋后,钻进一带矮树丛。回头一望,加布鲁满身是血,侧着脸扑到地上。他的眼睛迎着阳光,闪亮闪亮。永别了,我的兄弟!你为革命献出的生命,将在刚果历史上永远闪着红光。
我并没走脱,路上被人俘虏。
当天,从依丽沙白维尔开来的傀儡援军占领全城,整个黑人区变成大屠场,血象喷泉一样激溅着。……
挫 折
坐在黑牢里,我两手抱着头,思想反倒异常冷静。几天来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戏。我不怕失败,难过的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居然会相信那些伪军官,以为他们也有爱国心,可以相处,听任他们自由行动。后来证明,是他们勾结奸细,把我们的内情透出去,召来援军。我们反对所谓“全国和解”,我们对敌人竟也存在着“和解”思想,造成极大的牺牲,想起来,心就发颤。
死,也想过的。按我的行动而论,敌人准会判我死罪。听狱卒偷偷告诉说,凡是抛进这座监牢的,都被当做起义的领袖,新任的伪警察局长已经掌握充分的材料,也不必审问,准备立即押送到利奥波德维尔,宣判死刑。其实除我而外,狱里囚的多半只是起义的骨干分子。当中有个青年,连鬓胡须,言语特别激烈。他骂道:“这个狗警察局长!要拿我们的头,去换高官厚禄。我偏不去利奥波德维尔。”
别人问:“去不去能依你么?”
那胡子青年低声谈出一番道理。原来新任的伪驻军司令是他姐夫。性子多疑,跟警察局长素来不和睦。那青年就收买狱卒,带信给他姐姐,说是遭到陷害。请求援救。
驻军司令有一天出现在监狱里,眼色冷冷的,残酷的很。
胡子青年叫屈说:“我犯了什么罪,把我抓来?我懂得警察局长的心思:他不是要陷害我,是要陷害你。”
那司令的眼里射出凶光,直盯着对方。
胡子青年又说:“如果你的内弟造反,你能不受牵连?”
我趁机说:“就是啊,如果我们押到利奥波德维尔,说出对你不利的话,你也逃不脱。”
那司令恶狠狠地叫:“住口,你们这群死囚!还想威胁我!”一摔手走了。
从此,尽管警察局长几次想押走我们,却又不得不拖延着,一直拖到六月中旬。那天晚间,监狱的电灯忽然灭了。原以为是电线的毛病,可是一小时,两小时……总不见亮。望望城市的上空,漆黑漆黑,全城的灯都灭了。
一个狱卒跌跌撞撞跑着说:“坏了!坏了!乌维腊方面来了军队,占领了北面的发电站。”
监牢里轰地一声,闹起来。有人唱起歌,唱的是刚果人求爱的古歌,忧郁里透着欢乐。
一天、两天,隐隐约约听得见枪炮声,越逼越近,越近越响。想问狱卒,狱卒直摆手,什么不敢说。我们日夜盼望着,只盼乌维腊的人民军早日进城,我们将捧着自己的赤心,献给他们。胡子青年却变得暴躁不安,狱门一响,就跳起来。他咬着牙骂:“这群豺狼,我懂得他们的手段。情况一紧,他们必然先下毒手杀死我们。”这番话,引得别人也坐卧不安。
终于,一天拂晓,我们从恶梦里惊醒,听见街上乱噪噪的,接着狱门打开,牢门打开,一伙人冲进我们的牢房。当头一个人停住脚,立在牢门口。淡青色的晨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分明托出那人的侧面。
他是卡森加。
扬帆前进
阿贝特维尔重新解放,局面急转直下。从一九六四年六月起,我们逐渐壮大成一支相当坚强的队伍,跟乌维腊的人民军互相呼应,展开了攻势,城市一个接一个落进我们手里,包括东方省的著名大城市斯坦利维尔。胜利把一些人托上云彩里去,变得轻飘飘的。瞧吧,再有两个月,管教卡萨武布给他美国主子去陪葬吧!怎么,还用两个月?给我一架飞机,明天一炸利奥波德维尔,后天我请你在京城吃晚餐。更多的同志却特别慎重。我们明白:与刚果人民为敌的不只是一小撮民族败类,后头还有新老殖民主义,尤其是山姆大叔。胜利决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拿到的。这将是一场严酷而持久的战斗。
果然,当年十一月,赤道的雨季来时,我正在一个非洲国家办理事务,听见无线电广播说:美国和比利时狼狈为奸,对刚果发动了武装侵略,占领斯坦利维尔,野蛮地屠杀着刚果人民。仇恨煎熬着我的心。我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强盗!凶手!美国佬!你杀死卢蒙巴,妄想扼杀刚果的自由!现在你又公然露出狼牙,想吞噬刚果的革命。刚果人头可断,意志却永远不能征服。你杀死一个卢蒙巴,却有千千万万个卢蒙巴成长起来了。请看今日的刚果,在高山,在密林,在平原,在湖沼,到处闪耀着卢蒙巴的生命,到处翻卷着革命的怒火。斗争是长期的,道路是曲折的,但从斗争中锻炼出的许多革命人物,正在狂风暴雨中掌握着历史的罗盘,辨认着方向,扬帆前进。……
我的故事只是一个人的经历,一段小小的插曲,但也许可以看出刚果革命的依稀的面影。我的话完了,我的故事却没有完。掌握着自己命运的刚果人民定会给这个故事创造出光彩的结局。(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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