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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哑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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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9-07-12
第4版()
专栏:

  我们的哑叭
刘松涛
过去在晋察冀边区政府工作过的人,没有不认识高哑叭的。大家一谈起来,总是说咱们哑叭怎样怎样,有的同志,离开边区政府好几年,偶而回来的时候,也常常打问哑叭还在不在。哑叭是大伙房的炊事员,中流个,三十多岁,长瘦脸,整年价那么不自然的害臊似的微笑着。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他之所以这样出名,被大家关心,原因是这样的:打日本的时候,晋察冀边区一级的后方机关,七八年的时间,都是住在阜平灵寿一带的山沟里,一年三百六十日,吃的大半都是小米,这地方,出产的小米很讨厌,沙子特别多,当地人有句俗话:“阜平行唐,一年吃座城墙”。好多机关的同志,都把吃有沙子的饭,当成一件苦事。可是只有边区政府的伙房里,大不一样,因为哑叭淘米淘得好,饭里从来就没有沙子,有时偶而一顿饭里发现了沙子,同志们就会断定哑叭去搞别的工作或是生了病,这样使得哑叭有了名。
可是哑叭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不管是谁,只要对他露出看不起他的样子,他会马上把鼻子一翘,脸往下一沉,给你一个难看,甚至“啊啊”的大吵一顿,比如那一年在灵寿有一次,招待室里来了一位穿长袍的客人,吃饭的时候,因为自己不小心,把一个凳子腿坐折了,几乎把饭洒在身上,恰好这工夫,哑叭端菜进来,这位长袍客竟对他摔筷子拍桌子的发起火来,嫌哑叭不负责任,不该把不牢固的破凳子放在这里,那态度很象东家斥责他的下人一样。哑叭的脸沉下来了,马上大声“啊啊”着跟这位长袍客人吵起来。炊事班长老李进来拉也拉不走,他用手把那客人指了下,又指指凳子,接着又把客人和他自己指了一下,后两手向外一指,又猛的把手一甩,就很生气的啊啊起来。别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炊事班长老李出来翻译,他说:“哑吧指了凳子又指人,这是说凳子是他自己坐坏的,为什么还跟别人耍态度,他指客人和自己,又向外指,是说我们大家都是干抗日工作的,工作不一样,人可是平等的,你为什么故意训唬人!……”这一说,那个客人才悄悄的不言语了。
哑叭的责任心很强,他搞工作细致,不愿让人挑眼子。比如有些挑皮的“小鬼”,在饭厅里,故意跟哑叭逗着玩,等他添菜来的时候,装出牙齿咬了沙子很难受的样子,一面用手指从嘴里捏出一点什么东西给大家看,说明淘的米不干净,哑叭看了觉得对他的工作是一个很大的侮辱,马上就“啊啊”的叫着,去追上那个“小鬼”,让他找出沙子来,常常把“小鬼”们追得唧唧喳喳的乱跑乱叫。
哑叭也许是过惯了穷光景的缘故,对公家的东西非常疼爱,他发现泔水缸里有人倒了剩饭或面条的时候,常常拉着管理员去看,叫他查出是谁倒的。有些吃饭好剩碗底的同志,一看哑叭过来,总是勉强吃了或是倒给别的同志,谁也怕给哑叭看见了惹得他“啊啊”的叫。有一次,是一九四二年春天,边区政府住在灵寿县祁林院村上,那工夫,敌人刚完成了冀西的第二道封锁沟,春荒很严重,老百姓生活都非常苦,每府的工作人员,平常政顿饭只能吃上三个玉茭面窝窝头和很少一点菜。一天,我忘记了是过什么节日,全体会餐,好久沾不到腥气的人们,吃得好不痛快。刚吃罢饭,哑叭就在饭厅里“啊啊”的嚷起来,许多人都跑过来看看,见哑叭正拿了一个小报纸包,往外走,炊事班的老白拦着不让他去,门口集了许多刚吃罢饭的同志在那里看热闹,哑叭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用手向头上比划着,一边向下摸了一下,接着就气愤的把报纸里的东西给大家看,有几片猪肉皮从小报纸包里掉下来。人们都摸不清是怎么回事,亏得炊事班老白给大家当“翻译”,原来是两个新从敌占区来的留着两个小辫的女同志,吃肉太讲究,嫌肉皮不好吃,都丢在地上了,哑叭觉得这样糟踏东西太不应该,他把肉皮拾起来非让总务科王科长去看不可。因为那两位女同志就住在总务科院内的招待室里,所以老白坚决不让他去。哑叭用两手向头上比划,正是表示那两条小辫子呢。后来经过好几位同志打了一阵手势,哑叭才又洗碗去了。
一九四三年空前残酷的秋季大“扫荡”开始了。部队差不多都转移到外线,边区政府的“老弱队”,都分别隐蔽在附近村上的老乡家里,大部份工作同志也都分配到边缘区去帮助地方工作。只有几位负责的首长,带了一小部分身体较强的同志,和些警卫人员,五十来人,组成了一支短小精悍的队伍,这便成了保卫当时边区政权的领导核心。从第一天出发,哑叭就一直担了油桶和盐袋,紧紧跟在队伍的后面。天天在指定的几条山沟里和敌人捉迷藏。每天半夜,大明星刚在东山露头的工夫,队伍照例已经吃罢饭,顺着漆黑的山沟里转移了,将近黎明的时候,就在宿营地停下来,稍稍休息一下,便在僻静地方架起电台,和各行署专署来取联系。一般同志便把石头或膝盖当作桌子来答复各地的电报或由交通站转来的公文。工作不忙的同志,便帮着饲养员、炊事员割草、铡草、碾米、找锅、看房子……。当时最难完成的任务是找做饭用的大锅,因为山沟里人烟少,能作四五十个人饭的大锅很少,屡次“扫荡”又多半给鬼子砸了。村上又常常找不到人,有时在村上住下四五点钟,还寻不到一口做饭的大锅,有好几次正当大家没法的时候,见哑叭从山沟小道上背出一口大锅来,因为他每次一到宿营地,放下担子,马上去专门完成这个任务了。有时甚至跑出七八里地。负责带队的同志,有好几次当众伸出大拇指来表扬他。
情况越来越紧了,敌人在临时的据点阜平城西法华村的稻田里修起飞机场,每天总有两架飞机,顺着一条条的山沟来往侦察,到后来,连烟筒冒烟,都成了轰炸的目标。那天早晨,这支小队伍在阜平县最北面的高家庄住下来,大家打开被包,才躺下来,忽然飞机已飞到村子上空了。人们习惯了,都不在意,那知因为一家公营商店的几匹骡拴在打谷场上,暴露了目标,转了半个圈子,炸弹就扔下来了。因为村子很小,人们很快就离开村子,接着一连丢了五个炸弹。一颗炸弹,正落在临时伙房的门上,炊事员张开生被炸死了,另外还死了一个姓甄的通讯员和两个老乡,但是哑叭仍坚持做饭,当飞机去后大家回村的时候,哑叭已经做好了饭,他一个人正在搬着张开生的尸体,往门扇上移,眼里含满了泪水,白围裙上染了几片鲜血。因为哑叭听不见飞机响,怕再出乱子,领导上决定把他暂时“坚壁”在老乡家里,让他休息休息,可是哑叭坚决拒绝了,照旧在飞机扫射轰炸下坚持工作。后来为了避免损失,同志们都搬到离村子很远的山沟里去办公,他就和管理员老耿每天在村上做好饭,用罐子担到山沟里来给同志们吃。这样一直坚持到反“扫荡”胜利。
在一九四四年秋天,边区政府机关选举英雄模范的大会上,哑叭以百分之九十七的票数,当选了全机关的工作英雄,当他带了一朵大红花,在掌声里走到主席台上去的时候,他红着脸“啊啊”了几句,先伸出小手指来,接着又伸出了大拇指。长工出身的管理员老耿,是最了解哑叭的话的,他说:“哑叭这是告诉大家,在旧社会里,象我们这些人是一钱不值的,到那里都是‘孙子辈’!可是在新社会里却变成了主人,变成了人人尊敬的英雄模范了。”
因为哑叭还要参加边区级机关的群英会,需要把他们的传记写出来,这可使得许多人遭了难,因为哑叭来边区政府很早,谁对他的来历也不大清楚,打手势又不中用,问遍了总务科里的同志,也没有一个了解的,幸亏边区高等法院的一位老同志供给了下面一些材料:
那是一九三九年春天,晋察冀边区政府在阜平刚成立不久,因为敌人九路围攻,边区政府搬到了五台山下的台露寺里,政府的警卫队,不知道从接敌区的什么地方,在敌人的据点里,救出三个老乡,其中的一个就是哑叭。另外两个,说清楚了住址,都把他们沿村传送回去。可是哑叭说不出自己的家乡住址,情况又紧,大家怕他再被敌人俘去,就一直让他跟了政府行动,后来就叫他到伙房里帮忙做饭,日子久了,政府搬了许多地方,他的家乡更无从考查了。
访问了几个警卫员同志,他们为这事曾引起了争辩:有的说,哑叭种地很内行,那时有一部份警卫队曾住在曲阳党城一带,常在曲阳城附近活动,因此哑叭可能是曲阳城附近的庄稼人。但另一位同志却反驳了他的说法说,大队部曾长时期住在五台南面,经常到阳曲附近活动,哑叭两手很有劲,因此断定他是阳曲附近挖煤的工人。曲阳人或阳曲人?庄稼人或煤矿工人,纠缠了半天,还是弄不清楚。没办法,当时只好在“英雄传”上写了“曲阳人或阳曲人”。关于哑叭的姓氏,也无从考查,在总务科的人员登记表上,写的是“高哑叭”,根据什么,谁也不知道。因此,只好这样写:“大家都叫他高哑叭,可是没有什么考证。…”
小灶的炊事员老钱同志要结婚了,全政府的同志,好多都送了礼物,首长们还亲自陪一对新婚的老夫妇喝喜酒。在结婚典礼大会上,大家特别让全机关的工作英雄讲话,高哑叭同志被推上主席台,他高兴的“啊啊”了一阵之后,接着就用手摸了一下耳坠,又用手比划着摸了一下脑后的小辩子,还用手平着比了三下。大家摸不着头脑,一阵掌声,人们又把最懂哑叭手势的翻译老耿推了出来,老耿笑着说:“哑叭看到老钱结婚,心里很高兴,可是他也想起家来了,他用手摸耳坠和髻子是说他家的妇女,用手比了三下,是说一个比一个高的孩子,……”那妇女是说他的母亲,或是他的女人,小孩子又是他的什么人,谁也无法判断。
一九四五年秋天,日本鬼子投降了,哑叭和边区政府的许多同志一块背了被包进了张家口,因为很多地区都解放了,多年没有回过家的人,都和家庭取上了联系。一天,秘书长在一次会议上,特别提出来要让八年来没有回过家的哑叭,去回家看看,特别准了他三个月的假。可是哑叭到底是那里人呢?同志们又争辩起来了。终于一位熟习曲阳城内情况的同志,找到了比较可靠的根据。理由是曲阳城内姓高的是大户,因此断定他是曲阳城里的人。
就这样决定了,秘书处特别多给了他一部分旅费,哑叭自己更把历年来参加农业生产存在机关合作社里的钱也取出来,买了一点布头和日用的东西,伙房里的同志们也给凑了一点钱,又给他饯了行,总务科更专派了一个人带了一匹母骡去送他。哑叭就这样回家了。
可是还不到半月,那张不自然的害臊似的笑脸又在饭厅里出现了。不过稍黑了些,后来才知道哑叭在曲阳城里住了三四天,走遍了那几条小街,不但没有找到家里的人,连房子也没找到,没办法,只好由原路回来了。
一九四九、三、十一。于平山孟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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